第二卷 金色丝线 第十一章 另一光景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西德尼,”斯揣沃在那同一个夜晚,或说清晨,对他的黑背豺说,“再兑一钵子五味酒,我有点儿事儿要跟你说。”
那天西德尼已经一夜干了两夜的活儿,而且昨天、前天,还有在那以前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他要在漫长的休假日开始以前把斯揣沃先生的文件来一番大清理。最后终于清理好了;斯揣沃拖欠下来的工作都利利洒洒地补上了;诸事轻松,只等十一月会同雾气沉沉的天气和雾气沉沉的法律一起到来,再开张牟利(1)。
(1) 指当时英国法庭第四个开庭期到来再开始工作,参见本卷第5章注。
西德尼拼命干了这么多的工作,一点儿也不能更精神、更清醒些了。他额外多用了大量湿毛巾,才挨过了那整整一夜;用湿毛巾之前,也额外多喝了大量的酒。现在他把缠头毛巾摘下来,扔到他在刚才那六个小时里不时浸泡毛巾的脸盆里,此时他完全累垮了。
“你又在兑一钵子五味酒吗?”大块头斯揣沃说,他双手插在腰带里,仰卧在沙发上四处张望。
“我在兑。”
“那么听着!我要告诉你一点儿事儿,它会让你吃惊,也许还会让你觉得我不像你平常觉得的那么精明。我打算结婚了。”
“你真想?”
“真的。而且不是为了钱财。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想多说话。她是谁?”
“你猜。”
“我认识她吗?”
“你猜。”
“我可不想猜,早晨五点钟,我脑子里像炸了锅似的。你要是想让我猜,你得请我吃正餐。”
“那么好吧,我来告诉你,”斯揣沃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坐起来。“西德尼,我真感到失望,没法儿让你了解我,因为你是一个那么迟钝的家伙。”
“而你呢,”西德尼一边忙着搅和五味酒,一边回答,“是一个那么敏感和富有诗意的机灵鬼。”
“唉!”斯揣沃扬扬自得地大笑起来,“尽管我一点儿也不愿自称是个富有浪漫情调的人(因为我想我了解得更清楚),可是我还是那种比你更温柔细致的人。”
“如果你这么说,那你是比我更走运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这个人更——更——”
“说来说去,应该说是你风流倜傥。”卡屯提示说。
“好呀!我就是说风流倜傥,我的意思是,”斯揣沃在他的朋友兑五味酒的时候自吹自擂,“我是个在女人圈子里更注意博取青睐,更下苦功博取青睐,也更懂得怎样博取青睐的人。”
“继续讲,”西德尼·卡屯说。
“不;不过在继续讲之前,”斯揣沃用他那种蛮横霸道的样子摇着头说,“我要先对你说这件事。你到马奈特大夫家去的时候跟我一样多,也许比我还多。唉,我一直为你在那儿的那种阴阳怪气劲儿感到丢人!你的言谈举止又沉默,又阴郁,像一条该吊死的狗。凭良心说,我一直为你感到丢人,西德尼!”
“能对什么事情感到丢人,对于你这种干律师行业的应该是有好处的。”西德尼答道,“你理应多多感谢我。”
“你最好别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斯揣沃对他耸耸肩膀表示异议,“不,西德尼,告诉你是我的义务——而且当面告诉你是为你好——在那种社会圈子里,你简直糟糕透顶了。你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西德尼喝了一大杯他刚兑的五味酒,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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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斯揣沃端着肩膀说道,“我不像你有那么多必要去讨人喜欢,我的境况比你更独立不倚。我干吗要做那种事呢?”
“我还从来没见你做过那种事呢,”卡屯嘟哝着说。
“我做那种事是因为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做那种事是有原则的。看着我!我前途无量。”
“你还没有解释你的结婚打算呢,”卡屯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希望你坚持不懈。至于我——难道你就永远也弄不懂我是不可救药的吗?”
他带着有些奚落的样子提出这个问题。
“你不应该不可救药。”这是他朋友的回答,出于一种并非慰藉的口吻。
“我一点儿也不应该那样,这我知道。”卡屯说,“这位小姐是谁呢?”
“那,我宣布姓名可别使你不舒服,西德尼,”因为他马上要对他披露这件事,所以用一种夸张的友好态度让他作好思想准备,“因为我知道你说的话并非句句当真;而且,即使你真这么认为,那也无关紧要。我作这一番小小的开场白,是因为你有一次用轻蔑的词儿对我提到过这位年轻小姐。”
“我提到过?”
“当然啦;还就是在这业务所里。”
西德尼·卡屯看了看他的五味酒,又看了看他那位自满自得的朋友;他喝下他的五味酒又看了看他那位自满自得的朋友。
“你提到这位年轻小姐的时候把她叫作一个金黄头发的玩具娃娃。这位年轻小姐就是马奈特小姐。假如在这个方面你是个感觉稍稍敏锐或是感情稍稍细腻的家伙,西德尼,我对你用的这种称呼本来是会有点儿怨恨的,可你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你完全缺乏那种感觉;因此我听到这样一种说法,就跟听一个对绘画没有眼力的人对我画的一幅画发表意见,和听一个对音乐没有辨音力的人对我作的一首曲发表意见一样,我一点儿也不恼怒。”
西德尼用极快的速度喝下了那些五味酒,然后一边看着他的朋友,一边一大杯接一大杯地喝。
“现在你全知道了,西德(2),”斯揣沃说。“我不在乎财产,她是个迷人的尤物,而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使自己快活快活:总而言之,我觉得我自己快活得起。她和我结婚,会得到一个已经混得不错的人;又是一个飞黄腾达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出色的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福分,不过她也配享福。你吃了一惊吧?”
(2) 西德尼的爱称。
一直在喝五味酒的卡屯反问道:“我凭什么该吃惊?”
“你赞成?”
一直在喝五味酒的卡屯反问道:“我凭什么该不赞成?”
“那好!”他的朋友斯揣沃说道,“你听到这件事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开通得多,而且不像我想的那样在钱财上为我去斤斤计较;不过,肯定说你现在清楚地知道,你的老挚友是个意志相当果决的人。是呀,西德尼,我已经过够了这种方式的生活,没有一点儿变化调剂。我觉着,对一个男子汉来说,在他觉得想要有一个家的时候,有个家是件好事(在他不想要的时候,他可以离得远远的),而且我觉得马奈特小姐放在哪儿都得说不错,还总会为我增光。所以我才下了决心。那么好啦,西德尼,老小子,我想就你的前途对你说句话。你混得很糟,你知道;你真的混得很糟。你不懂钱的价值,你日子太苦,总有一天你会弄得筋疲力尽,贫病交加;你真应该考虑找个服侍你的人。”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那种屈尊垂顾的姿态,使他的块头显得比原来翻了一番,其令人生厌的程度则翻了两番。
“那么,让我提醒你,”斯揣沃乘势说,“要正视这件事。我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正视这件事的;你,也用你自己的方式正视这件事吧。结婚。找个人照顾你。在女人圈子里享受不到乐趣,不懂其中的学问,也不会对付它,这都不用在乎。随便找个有点儿财产的体面女人——开旅馆或是开公寓的这一路人——娶了她,未雨绸缪嘛。这就是你得做的事。你就考虑考虑这件事吧,西德尼。”
“我会考虑这件事的,”西德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