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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风踪雨迹 第五章 锯木嚓嚓 · 2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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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寒酸的劈柴铺太小了,所以它的整个墙面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来很好地容纳这种标语。他请了什么人替他把标语胡乱涂上,不过那个人费了很大劲才把最后那个“死”字挤上去。在他的房顶上,他亮出了标枪和红帽子,这是作为好公民必须做的事,在窗口,他放着他的锯,上边标明是他的“小圣吉洛汀”——在那个时候,这个非常厉害的女性被普遍尊为圣徒。他的铺子关了,他没在那儿。这样露茜就感到轻松了,只剩下她静静的一个人。

但是他并未走远,因为她立刻就听到一阵骚乱和喊声一路传过来,让她满怀恐惧。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拥到了监狱大墙旁边的拐角,在人群中间,锯木工和复仇女手拉着手。他们可能不下五百人,他们正在跳舞,就像是五千个魔鬼一般。除了他们自己唱的歌以外,没有别的音乐。他们边唱着流行的革命歌曲边跳舞,踏着一种恶狠狠的节拍,像是协同一致在咬牙切齿。男的和女的一起跳,女的和女的一起跳,男的和男的一起跳,都是胡乱碰巧凑的对儿。起初,他们还只是一阵粗鄙的红帽子和粗鄙的破衣烂衫在狂飞乱舞;可是等他们塞满了这块地方,停下来围着露茜跳的时候,他们中间升起了一个疯狂跳舞形象的阴森可怖的鬼影。他们一会儿进,一会儿退,互相拍手,互相抱头,单人旋转,相互拥抱成对旋转,一直转到很多人倒下。这些人倒下了,其他人手拉着手,都一起打转;随后圈子散了,分成两个人和四个人的小圈,他们转了又转,最后突然一起停住,然后又开始了,拍手,拥抱,又甩开,然后倒转方向转,接着全体都向另一个方向转。突然,他们又停住了,呆了一会儿,又重新打起拍子,排成路面那样宽的一行行队伍,垂着头,举起手,尖声叫着向前扑去。任何战斗也没有这样子跳舞的一半那么可怕。这是那么强烈表现的一种堕落的耍闹——本来是纯洁无瑕的东西,最后完全变成了恶作剧——一种健康的消遣,却变成了使血液狂奔,使意识迷惘,使心硬如铁的手段。这类活动之中本来明显可见的文雅优美,反而使它变得更为丑恶难看,这说明一切原本善良美好的事物,会变得多么扭曲反常。处子面对此情此景袒胸露怀,美好稚气的头脑如此疯狂错乱,纤巧美丽的玉趾在血污泥泞中轻移缓步,这些都是这个颠倒混乱时代深具特色的一点一斑。

这就是卡马尼奥拉(1)。等它过去了,只剩下露茜在锯木工的门口胆战心惊,不知所措。轻柔的雪花静悄悄地飘落下来,铺在地上,仿佛从来没有这样洁白、这样柔软。

(1) 最先为18世纪一个法国人自皮埃蒙德(意大利北部)引进的一种服装。革命党人也穿这种服装,于是它又用于这些人和他们表演的歌舞,特别在行刑时,表演更加狂热。

“噢,我的父亲!”她抬起刚才暂时用手蒙着的眼睛,看到父亲就站在面前,“这么残忍恶劣的场面。”

“我知道,我亲爱的,我知道。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别害怕,他们谁也不会伤害你。”

“我不是为我自己害怕,我的父亲。可是我一想到我丈夫,而这些人的慈悲——”

“我们很快就让他摆脱他们的慈悲了。我刚才离开的时候,他爬到了那扇窗户上,我来告诉你。这儿没有一个人看见你。你可以朝最高的那个带遮阳的屋顶吻你的手。”

“我就这样做,父亲,我把我的灵魂也随着这个吻一块儿送给他!”

“你看不见他吧,我可怜的宝贝?”

“看不见,父亲,”露茜一边吻手,一边满怀着思念之情,抽抽搭搭地说,“看不见。”

雪地里一阵脚步声。是德发日太太。“我向你致敬,女公民,”大夫说。“我向你致敬,公民。”这是顺口说出,如此而已。德发日太太过去了,像个黑影掠过雪白的道路。

“把你的胳臂给我,我亲爱的。带着高兴勇敢的神气从这里走过去,为了他。”他们这时已离开那块地方,“做得很好,这不会是徒劳无功的。夏尔明天要受审了。”

“明天!”

“没有时间好耽误了,我已经作好了准备,但是还要采取一些措施以防万一,这要等到他真正被传到法庭受审的时候才能采取。他还没得到通知,但是我知道明天就要传他受审,并且还要把他挪到附属监狱(2)去;我及时得到了消息。你不害怕吧?”

(2) 法国革命时期巴黎裁判所附属的监狱,犯人受审前从正式监狱提至此处候审。

她仅仅能回答一句:“我信赖你。”

“就这样,要绝对信赖。你那种挂肚牵肠的日子就要到头了,我的宝贝;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回到你身边来了。我已经在他周围设置了各种保护办法。我得去见劳瑞。”

他站住了。传来一阵隆隆作响的车轮声。他们俩都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二,三。三辆死刑囚车载着它们那吓人的负载在雪地上驶过,那积雪使车声减低了。

“我得去见劳瑞,”大夫又说了一遍,带她拐向另一条路。

这位坚贞不渝的老先生还在他的银行里;他一直没有离开那儿。为已经充公收归国有的财产:经常需要找他和他那些账簿来进行查对。凡是他能为财产所有者保住的东西,他都保住。没有谁能比他把台鲁森银行拥有的东西守得更紧,而且能更好地保持缄默了。

阴暗的天空红中透黄,还有那蒙蒙雾气从塞纳河升起,这说明黑夜来临了。他们到达银行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天黑了。那个大人物气派宏伟的府邸已经整个荒废毁损。院中一堆脏土和火灰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样:“国有财产”、“统一不可分割的共和国”、“不实现自由、平等、博爱毋宁死”。

和劳瑞先生呆在一起的那个避而不见的人——那件搭在椅子上的骑装的主人——究竟是谁呢?劳瑞先生是从怎样一个新来的人那里走出来,激动而又惊讶地把他心爱的人抱在怀里呢?他提高嗓门,扭过头去对着他刚才出来的那扇门,看来像是重复露茜那颤抖着说出的话:“挪到了附属监狱,传讯明天受审。”这话又是对谁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