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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 1

树下野狐2018年09月1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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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洞内火焰已尽数熄灭,碎石满地,一片狼藉。

朱雀、玄武一立一伏,碧睛、红眼滴溜溜四下打转儿,大气不敢出,偶尔呜鸣几声,也是怯生生地极尽可怜之态。

楚易双掌抵在苏曼如后心,白汽蒸腾,冰块渐渐融化。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双颊越来越红,身躯一颤,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绿幽幽的浆液,恶臭刺鼻。

一条七彩斑斓的小蜈蚣从浆液中挣扎着弹了出来,歪歪扭扭地爬了几步,突然蜷缩一团,再不动弹。

苏曼如又干呕了一阵,娇喘吁吁,迷蒙的眼波渐转清澈,低声道:“楚王爷,多谢你啦!”闭上眼,继续端坐调息。

蛊虫既出,楚易如释重负,又转而替昏迷不醒的苏璎璎把脉察探。

这小妮子气脉正常,只是昏昏沉睡,想必被李思思窃据肉身后,连日奔波,太过辛劳,一时半刻仍难以醒转。

转眼望去,蚩尤依旧抱着那石女,仰头怔怔地看着满壁文字,动也不动,始终不理会自己三人,楚易心中又疑又奇,不知这魔头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知何以,对这传说中穷凶极恶的魔门天帝,他竟是敬畏多于厌惧,想起那石女对蚩尤的一番痴情,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怀。

旋即又想,那石女既是魔门“圣女”,与蚩尤渊源至深,自当不会是什么善类,自己这般滥施同情,倒有些迂腐如东郭先生了。

当下楚易站起身,朗声道:“蚩尤!正邪不两立,楚某误将你放出,已铸成大错,今日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连叫了几遍,蚩尤仿佛才听见,转过头,扬眉嘿然笑道:“正邪不两立?这么说来,你自诩是正,而我是邪了?”

楚易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正邪自有天定。还用我说吗?”

蚩尤起身哈哈大笑道:“哦?那么敢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公道’?什么又是‘天定’?在你看来,当今之世,那些所谓道佛正门,便是‘正’吗?他们所代表的便是公道吗?”

楚易一怔,想起李木甫、张思道、齐雨蕉等人的所作所为,迟疑道:“大河滔滔,难免泥沙俱下。道佛各门之中,自不免有些害群之马……”

蚩尤截口笑道:“那么魔门左道便是‘邪’了?倘若如此,小子你又为何与魔门妖女、蚩尤后人如胶似漆?又为接位天仙门主,自甘堕落,屡屡帮着她们与道佛各门作对?”

楚易脸上一烫,道:“有害群之马,自然也有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况且她们纵然有过,但本性纯良,有心改悔,也算瑕不掩瑜,阁下又岂能以偏概全?”

蚩尤笑道:“好一个以偏概全!但在天下人眼中,你收纳的这些妖女,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十恶不赦?何以单凭你一张嘴,就成了瑕不掩瑜的好人了?你的所作所为,又算得上什么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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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微笑道:“所以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介好色偏私的魔门小辈罢了,又怎敢自称‘正道’,在你祖师爷面前作大义凛然之状?”

楚易被他这般咄咄逼人地诘问挖苦,竟微觉理亏,难以辩驳,“哼”了一声,怫然道:“正邪是非,自有公论。楚某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你这魔头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公论?”

蚩尤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饱读诗书,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吗?所谓公论不过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楚易微微一凛,忽地想起他先前荡灭李玄元神时所说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这些邪魔宵小,在世间行恶为孽便也罢了,竟然敢自称神门子弟,打着我蚩尤的名号,辱没我的名声,死有余辜……”

楚易心底大震,竟倏然涌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道听途说,德之弃也。但那些刀笔吏所写成的历史,又何尝不是道听途说?

太古大荒,距今四千余年,连司马迁也不敢妄加评说,世人又何以断定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他至今笃信的所谓公论,当真便是历史的真相吗?

“我们不信千秋公论,难道还听你这魔头一面之词吗?”此时,苏曼如已调毕真气,睁开双眼,起身淡淡道,“楚王爷,一旦让这魔头离开这里,天地大劫,再无挽回之机。多说无益,动手罢。”

白影一闪,径直朝蚩尤冲去,不染拂银光爆射,如天河滔滔,流星飞泻。

楚易一凛,叫道:“仙子小心!”抄起天璇三剑,捏诀御气,紧随其后。

蚩尤道:“小丫头,你道自己是女娲大神吗?试以只手补天裂?”

他右手一拍,掌心轰地冲射起万道碧光,哧哧激响,苏曼如不及反应,周身已被万千藤蔓缠缚,挣扎不得,又惊又怒。

“万壑春藤绕!”楚易大凛,这上古木族的两伤大法至为凶险,伤人伤己,但由蚩尤使来,竟是如此轻松自若,毫发无损!

不容多想,楚易喝道:“放下她!”三剑回转,破空激舞,突然爆起炽白色的光团,霍然将那藤蔓尽数斩断,顺势抄身抱住苏曼如,冲出十丈开外。

蚩尤微微一怔,奇道:“斩风诀?”

原来楚易仓促间,竟使出了当年金神石夷独创的斩风诀,以金属真气御使水族神兵,环环相激,一气呵成,与水族游侠科汗淮的断浪刀并称双绝。

看似简单,却极难施展,若不是楚易吞了混沌心血,将体内五行真气融会贯通,又仗着北斗神兵之利,休想将蚩尤的气藤斫断。

蚩尤双眼精光大作,笑道:“好小子!石夷若是知道你短短月余便学会此术,只怕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与你切磋了。来来来,我倒要看看,过了四千年,天下又出了什么英雄人物!”

呼!右臂挥舞,真气滚滚飞旋,化作一柄十余丈长的碧光气刀,迎面怒劈而下。

寒光耀眼,瞬息扑面。楚易不敢怠慢,毕集全力,三剑螺旋交错,掀起汹汹气芒,轰然横斩。

哐当一声巨响,三剑纷飞,气浪迸爆,楚易当头如被雷霆劈中,眼前昏黑,鲜血狂喷,仰面翻跌出十余丈外,蜷缩一团。

“楚王爷!”

苏曼如芳心陡沉,飞也似地奔到他身边,见他脸白如纸,汗出如浆,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自己喘息苦笑,眼眶一红,泪水竟险些涌了出来,欲言又止。

楚易见她如此关切,心中大喜,遍体的疼痛竟似微不足道了,深吸了一口气,跃起身,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万木奔雷刀!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四千年前的魔头究竟还有些什么能耐!”

楚易抢身抓起李思思落在地的乾坤袋,取出天枢剑,正欲聚气反攻,他丹田内陡然一阵剧痛,“啊”的一声,汗水滚滚而落,肠子仿佛绞成了一团,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蚩尤哈哈笑道:“小子,你能挨得住我蚩尤一刀,也算是当世罕有了。只是你本来不是五德之身,又何必强修五行合一?即便你真要修炼五行谱,至少也要百八十年的光景,欲速而不达,妄动五行真气,现在就等着吃苦头吧。”

苏曼如冷冷道:“楚王爷,莫听这魔头胡言恫吓。你胎化易形之后,早已是千年罕见的散仙之体,又吞服了混沌心血,还有什么不能融合?”

蚩尤乜斜她一眼,傲然道:“小丫头,他连我一刀也挡不了,有必要吓他吗?常言道‘欲炼其丹,先筑其炉’。小子,你体内神识、真气太过庞杂,虽然侥幸吞了混沌心血,五行合一,但经脉、气海、玄窍……却难以承受。就像洪水泛滥,而河道浅狭依旧,哪有不决堤崩溃的道理?”

楚易大凛,这几日自己养伤练气,常常觉得丹田、经脉微微胀痛,只道是伤势初愈,尚未调适,此刻听他这般讲来,倒觉得颇有道理,不由脱口道:“那有什么法子补救吗……”

一言未毕,楚易突然想起敌我两立,脸上一烫,改口道:“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蚩尤微微一笑,悠然道:“小子,你现在就像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牛皮袋,等到气海与经脉都容纳不下五行真气时,溢出的真气就会冲入玄窍,将你好不容易融合的元神重新打散。嘿嘿,神志淆乱的滋味,这四千年来我可尝得够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像我一般熬得住呢?”

楚易倒吸一口凉气,知他所言非虚。真气如水,人体如容器,水满则自溢。一旦体内真气激爆膨胀,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之时,后果不堪设想。

蚩尤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淡淡道:“你若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地调气养脉,再由我传你一套潮汐流真诀,改变经脉,拓宽气海,过上十年八载,或许便可以真正驾驭这五行真气,融合为一。”

潮汐流?

楚易心中一震,在《五行谱》之中,他似乎见过关于这真诀的介绍,据称习此法诀,意如日月,气似潮汐,可以随意改变经络,神奥无穷。可惜五族经书中都无记载,缘悭一面,此刻听他提及,不由有些心动。

旋即他又想:这妖魔以利相诱,我若中计,情何以堪!

当下他屏弃杂念,哈哈大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某若不能杀你,平定大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着,他强行聚气,踏步上前。但丹田如绞,经脉灼胀,每走一步,汗水便涔涔滚落,痛楚至极。

蚩尤一愕,哈哈笑道:“小子,你连我一刀也抵受不住,又拿什么与我拼命?瞧在你放我出来的分上,本想救你一命,你又何苦眼巴巴地前来送死?”

楚易一字字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不能斩妖除魔,那就以生赴死。只要死得其所,也不枉今生今世!”斩钉截铁,再无半点回转余地。

苏曼如听在耳中,心潮起伏,柔情汹涌,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高声道:“不错!舍生取义,修真之道。楚王爷,曼如能与你并肩而战,同赴黄泉,也不枉今生今世!”

楚易一震,转头望她。

她似乎突然觉得话中语病,两颊登时晕红如醉,但却不避转开去,那双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那神情竟是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柔。

楚易心中激荡,相视而笑,悲喜交织。霎时间,所有的痛楚、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仰头纵声啸歌,天枢剑叮的一声,碧光暴长,龙吟不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形影相吊,孰与偕老?”蚩尤负手昂立,哈哈狂笑,眼角竟有一行热泪涌了出来,“好!好!我就成全你们吧!”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铜鼎嗡嗡狂震,当空飞来。

楚易猝不及防,只见绿光刺目,四周一切仿佛突然扭曲起来,脑中轰鸣,周身宛如被三山五岳齐齐挤压,几欲爆裂。

万千幻影、无数声音如狂潮怒浪纷至沓来……不及细辨,眼前金星乱舞,气血翻涌,就此晕迷不醒。

“楚王爷?楚王爷?”

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春风似地拂动自己的耳梢,回绕不绝。楚易心中一凛,蓦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