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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振翅待飞的秃鹰 · 4

[日]田中芳树2018年12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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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忠诚心、胆识与能力均无人能比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去世之后,莱因哈特麾下的提督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就被喻为“帝国双璧”。

两人都是用兵高手,智勇双全,只要情势所需,不论中央突破及背面展开,全面直进攻势或据点专守防卫,他们都能依照实际情况通权达变,发挥最高水准的用兵技术。米达麦亚作战行动快如闪电;罗严塔尔攻守俱佳,相当冷静又具持久力,两人的才能都是举世难寻;而在状况判断的准确度、当机立断的果决性、弹性的应变能力和准备的周密程度等方面,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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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恰好三十岁,有一头蜂蜜色的头发和活力充沛的灰色眼睛。体格短小精悍,全身肌肉结实均整,像位体操选手,给人一种俊秀灵敏的感觉。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三十一岁,头发是接近黑色的深棕色,具有贵公子般的美貌与修长的身材,但他给人印象最强烈的地方是黑色右眼和蓝色左眼的组合——金银妖瞳。

他们两人的声名和战绩不相上下,但彼此并没有自拥派系互相对抗。不但如此,在战场上还多次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平均分享宏伟的战功;离开战场后,两人互为好友、情谊深厚。地位相同、气质互异的两人,能够保持这样的关系,周遭有人甚感讶异,有人视为理所当然。

米达麦亚出身平民,家族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准算是中等程度。父亲是造园技师,以贵族和富裕的平民为服务对象,从事诚实信用的生意。

“在这样自上而下结构完整的人世之中,平民的生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父亲这样训诲儿子。为人父亲者,认为儿子做技术师也好,工匠也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就好了。结果儿子是成为工匠了,并且跨进了名人的领域。只是他所专擅的技术,既不是建造庭院,也不是手工艺术,而是充满风浪波折的“战争”……

米达麦亚在十六岁那年进入预备军官学校,罗严塔尔比他高一个学年,但在学期间,两人都没有相识相知的机会。预官学校里面,高年级的学生可以集体对低年级的学生施予各种干涉和压力,然而罗严塔尔对这种集团活动却毫无兴趣。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在他成为二年级学生那年的夏天,米达麦亚得悉家中将多了一位成员而由寄住宿舍赶回家中,那是母亲远房亲戚家的女孩,父亲在战场罹难后,被带回家里来。

这名十二岁的少女,名叫艾芳瑟琳。乳白色的头发、深紫色的瞳眸和蔷薇红的双颊,虽然谈不上是国色天香的稀世美女,但举止轻巧灵活,只是很少展露笑容,当她睬着莲步跑开时,妨若飞燕在春天的蓝空里轻轻转身翻飞一样,予人轻快明朗的印象。

“蜜海儿,蜜海儿,蜜海儿……起床喽!天气多么清爽明亮啊……”

她的歌声听起来也那么轻快动人!

“真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啊!渥佛根。”

被母亲这样一说,军官学校的学生装作若无其事地含糊答应着,但自此以后,只要有休假,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来,因此双亲很快就看穿他的心意。

不久,米达麦亚自预备军官学校毕业,官任少尉,在双亲和艾芳瑟琳的目送下,奔赴战场。对于这位俊秀聪敏又勇敢的年轻人而言,做为军人是一项无可取代的天职。在短短的时日之间,他树立了大大小小的功勋,阶级也不断提升。但凡事果敢、速战速决的他,却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严重烦恼,结果在决定向深紫色眼眸的少女求婚之前,足足花了七年的时间。

那一天,他放假来到镇上,好像怕给人看见似的,首先环视了四周一下,突然不知何故地快跑穿过人群,生平头一次走进花店。看到这位身着军眼、一头闯进来的青年,花店的女主人差点失了神,因为脸色怪异的军人慌慌张张飞奔而至,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花!花!我要花!只要是花,什么花都可以!哦!不!不!我要那种非常漂亮、女孩子最喜欢的那种花!”

女主人知道不是强制搜查,也不是镇压行动后,心情渐宽,这才回过神来建议他买黄色的蔷薇花,米达麦亚把花店里一半的黄色蔷薇都买了下来。之后,他走进一家糖果店,买了巧克力和含有莱姆酒成份的海绵蛋糕。当他经过珠宝店门前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买戒指呢?不管了,先走再说吧,因为钱包已经快空了,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捧着花束和蛋糕礼盒,米达麦亚回到家中。在庭院整理着草坪的少女,当她抬起头来,深紫色的瞳眸中,映现出青年军官俊挺的身姿,她吃惊地站了起来。

“渥佛根——先生?”

“艾芳,请接受我的诚意。”

“是送给我的吗?谢谢!”

少年的紧张心情,与在战场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花般的笑靥,使米达麦亚感到一阵晕眩。

“艾芳瑟琳……”

“是,渥佛根先生……”

为了这次求爱的壮举,曾多次演练台词,但当他看到少女深紫色的双眼时,那曾充满罗曼蒂克的文学修辞,都飞到一〇〇光年以外的对岸去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在做什么?加油呀!怎么这么胆小呢!”

在远处看见这番情景,米达麦亚的父亲瞠目结舌。他对儿子在战场的情况并不了解,但七年以来,对他求婚之前所表现的优柔寡断,一向感到很不耐烦。造园技师手里握着园艺用的剪刀,静静地观看着。只见儿子一面比手划脚,一面吞吞吐吐的说话,少女低着头,凝神聆听着。突然出乎意料之外,造园技师的儿子抱起少女,鼓足全身的勇气,笨手笨脚地与少女接吻了。

看来是成功了!——父亲满意地嘟囔着。

这时,蜂蜜色头发的青年军官,认识到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对自己来说是贵重得太多了,他怀内的人儿使他全身涨满了真实感。

简朴的婚礼终于举行了,渥佛根·米达麦亚二十四岁,艾芳瑟琳十九岁。六年之后,他们还没有小孩,但这对他们的幸福生活并没有任何影响。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不像故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样,心中有座圣殿住着倾慕的女神。也不像好友渥佛根·米达麦亚一样,与一位惹人怜爱的少女认真地谈一次恋爱。

自少年时代开始,就有不少女性非常关心他。他那深沉的黑色眼眸和锐利生辉的蓝色眼眸所组成的金银妖瞳,令人感到有种神秘莫测的吸引力。从年轻的小姐到中年的贵妇人,无人不对他倾倒三分。

这位智勇兼备的年轻人被称为银河帝国屈指可数的名将。身为军人,他一向对敌人绝不宽容,对女性也是出名的冷漠无情。对于那些单方面的追求者,和对方有过关系之后,他就会将对方抛弃。

从军官学校毕业后的几年间,他与渥佛根·米达麦亚成为知己,在战场上多次并肩作战。出身与性格迥异的两人,彼此产生难以言喻的好感,情谊日益深厚。米达麦亚得艾芳瑟琳为爱侣,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罗严塔尔仍是单身一人,在旁人眼中,来者不拒地乱搞男女关系。

“不要作孽太深啊!”

实在看不过去的米达麦亚,不只一次两次地告诫他,罗严塔尔点点头,但并没有接纳忠告,还是依然故我。但是米达麦亚在得知罗严塔尔内心的曲折之后,也不再说他什么了。

那是帝国历四八四年,两人参加行星卡普兰卡战役。在酷寒、高重力、水银性气体的恶劣环境下,敌我双方展开凄惨的地上作战,当时仍是中校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在前线所在无法确定的混战中陷入苦战。在能源弹匣消耗殆尽之前,他们以粒子光束枪连连射击。能源耗尽后便反手握住枪身,打得同盟军士兵在零下30℃的泥泞里尸横遍野。战斧划破寒气,喷出的血浆在瞬间凝结,无色彩的酷寒世界绽满了火红的花朵。

“喂!还活着吗?”

“总算还活着!你干掉几个了?”

“大概有十来个吧……”

战斧不见了,沾满血的枪身也弯曲变形不能再用,敌人又团团包围过来,他们早已觉悟必死无疑了。在勇猛苛烈的战斗下,他们给予敌人非比寻常的重大损失,因此,是不可能被允许投降的。米达麦亚默默在心中向妻子告别。然而在此时,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帝国军的大气圈内战斗机急速下降,以极低周波飞弹击中了同盟军部队的正中央。凌空飞舞的冰块和土沙,完全遮住了微弱的太阳光,扰乱了雷达。包围的一角崩塌了,在混乱与黑暗中,两人才终于得以逃脱出来。

当夜,在基地的酒吧中,两人举杯祝贺死里逃生,在洗澡水里放洗洁精可以洗净身体上的血渍,而要清洗精神上的血渍,只有酒精才能办到。他们随意地适量喝酒,但罗严塔尔突然坐直身子,正色看着好朋友。颜色不同的双眼,带着醉意和异样的感觉。

“米达麦亚,好好听着,你虽然已经结婚了,但要记住,女人这种生物是为了背叛男人而生的。”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想到艾芳瑟琳的笑容,米达麦亚极力地否认着,而金银妖瞳的友人则激烈的摇着头。

“不,我母亲就是个好例子,说给你听好了,我的父亲是空有其名的下级贵族,母亲则是从伯爵世家下嫁过来的……”

罗严塔尔的父亲在大学毕业之后,成为财务省的官吏,但他早早便对闭锁性和阶级观念强的官界死心,转而投资镍及白金的矿山开采。五年之后,他成功了,虽谈不上有巨亿的财富,但累积的资产也足够后代子孙享用了。

他到了四十岁仍独身一人,在将囤积的资产转买可靠的债券和不动产,让生活完全安定下来以后,才开始考虑娶个老婆成家。他打算娶个资产相当、门当户对的姑娘,这时,一位朋友替马尔巴哈伯爵家的三女蕾欧娜拉来说媒了。

在银河帝国,名门贵族不论在政治或经济上都受到妥善的保护,但即便如此,仍避免不了家道中落的情形。马尔巴哈家接连两代的主人都放荡成性,只会悉数变卖广大的庄园和宅邸以供挥霍,连高登巴姆帝窒赐予的高利率债券也都卖掉了。

看到蕾欧娜拉在立体照片上的美貌,连一向善于精打细算的罗严塔尔的父亲,也一时呆若木鸡。他一肩挑起马尔巴哈伯爵的债务,迎娶年龄相差二十岁的美丽新娘回到新居。

这个婚姻给夫妻双方都带来莫大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磨擦愈多,丈夫为自己的身份和年龄感到自卑,因此尽量以物质来掩饰这方面的缺憾,甚至对妻子背着他和情人们的幽会的事也故作不知。渐渐地,致命性的错误造成了,物质真正助长的不是信心,而是欲求不满,妻子陆陆续续向丈夫央求买回高价商品,但一旦买给了她,她却又失去了兴趣。

罗严塔尔的母亲有时很像标准的封闭上流社会的女人,宁愿相信占卜与命运,也不相信科学。自己和丈夫都是蓝色的眼睛,所以当她产下金银妖瞳的婴儿时,脑海里所涌现的不是遗传上的正确机率,而是黑色眼睛的情夫。

她相信神所降临的报应,因而被恐惧所攫住了。在丈夫财力的保护下,她穷奢极侈,并常与其他男子厮混在一起。她空有美貌,却欠缺生活的能力,若将她与她所暗中资助,成日耽于嬉戏的青年,一同放逐到社会上,会有什么下场呢?毫无疑问,不仅在物质上再也得不到安定,最后情夫也将弃她而去。

“……所以,我的眼睛甫一睁开,在见到亲生父亲之前,亲生母亲的手,就想要挖出我的右眼!”

罗严塔尔略显生硬的微笑在唇角绽开,米达麦亚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好友。

罗严塔尔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年轻优雅的女性自床上坐起,纤细的脸上,肌肉紧绷着,目中泛着火光,把婴儿抱到胸前,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婴儿的右眼直刺过去。门打开了,给女主人送热牛奶过来的女仆,见状发出尖锐的哀号,地毯上牛奶洒了一地,杯子打碎了。许多人立刻飞奔而至,刀子自白晰的手中掉到床下,婴儿凄绝的哭声,划破了凝结的空气……

他应该把这些景象忘掉的,然而金银妖瞳的青年,只要是双手所能触及的实体,都会炽烈地灼烧他的视网膜和内心。这些记忆使他对所有的女性都失去信心,并在他的精神意识里根深蒂固。

米达麦亚首度了解好友贪欢好色背后真正的心结所在。他没有说什么,喝了一口啤酒,眼睛看着别人,内心在同情朋友与为妻子这方的女性辩护之间挣扎。

这时,基于理性、教养和其它因素,应该对自己的立场做一抉择。米达麦亚是幸福的,但此时他却反而为此感到不安。

“嗯……罗严塔尔,我的看法是……”

一回过头来,米达麦亚立刻就闭口不语,只见金银妖瞳的青年军官已趴伏在柜台上,任恁睡眠之神轻轻地爱抚着全身。

第二天,一夜宿醉的两人,在军官餐厅碰面,两人看起来都没什么食欲,米达麦亚正拿起叉子要插向蕃茄和腊肉时,一脸不悦的朋友开口说话了。

“昨天晚上借酒装疯,说了很多无聊的话,不要放在心里。”

“你在说什么事啊?我完全不记得了。”

“……哦,这样最好。”

罗严塔尔一副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在笑米达麦亚那不高明的谎话呢?还是嘲笑自己借酒装疯,表白了轻蔑女性的原因之愚蠢呢?——他自己也分不清了。总之,自那天以来,两人绝口不提这个话题了。

他们就是这种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