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小机 · 03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3日Ctrl+D 收藏本站
威斯顿太太坐下来,温柔地将女儿拉到身边。“别难过,葛洛莉雅。我想,小机是走掉了。”
“走掉了?走去哪里?妈妈,他走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知道,亲爱的,他就是走掉了。我们找了又找,找了又找,可是我们找不到他。”
“你是说他再也不会回来?”她张大眼睛,露出恐惧的眼神。
“我们也许很快就会找到他,我们会继续找他。这期间,你可以和这只可爱的小狗玩。看看它!它的名字叫闪电,它会……”
可是葛洛莉雅眼中盈满泪水。“我不要这只肮脏的狗——我要小机,我要你们帮我找到小机。”她伤心得无法言语,随即号啕大哭起来。
威斯顿太太望向丈夫求助,但他只是愁眉苦脸地挪动脚步,双眼始终兴致盎然地盯着天空,她只好担负起安慰的任务。“你为什么哭,葛洛莉雅?小机只是个机器,只是个肮脏的旧机器,他根本不是活的。”
“他并非是机器!”葛洛莉雅激愤地、语无伦次地尖叫,“他像你我一样是个人,而且他是我的朋友。我要他回来,喔,妈妈,我要他回来。”
母亲轻哼一声。她认输了,决定任由葛洛莉雅伤心难过。
“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她对丈夫说,“孩子的悲伤绝不会持续太久。不出几天,她就会忘记曾经拥有那个可怕的机器人。”
可是时间证明威斯顿太太有点过分乐观。正确地说,葛洛莉雅的确不再哭泣,但是她也不再露出笑容。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空虚。女儿的消极抗议渐渐令威斯顿太太忧心忡忡,令她不肯屈服的唯一原因,是她绝不可能在丈夫面前承认失败。
后来,某一天晚上,她像旋风般冲进起居室,一屁股坐下来,双臂交叉胸前,看来怒火已经烧到头顶。
她的丈夫伸长脖子,以便从报纸上方望向她。“葛莉丝,又怎么啦?”
“还不是那孩子,乔治。今天我不得不把那只狗送回去,葛洛莉雅根本受不了它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是这么说的。她快要把我逼得神经衰弱。”
威斯顿放下报纸,眼中闪现一丝希望的光芒。“也许——也许我们应该把小机要回来。你也知道,有可能做得到。我可以去联络……”
“不!”她绷着脸答道,“我不要听这种事,我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我的孩子绝不要被一个机器人带大,哪怕需要花上几年时间让她恢复正常。”
鲲*弩*小*说k u n n u_c o m _
威斯顿带着失望的神情,重新拿起那份报纸。“照这样过一年,就会让我提早满头白发。”
“你可真帮忙,乔治。”她以冰冷的口吻应道,“葛洛莉雅所需要的是换个环境。她在这里当然无法忘掉小机。每棵树、每块石头都使她想到他,她又怎么忘得掉呢?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最愚蠢的事情。想想看,一个小孩竟然因为失去机器人而憔悴。”
“好吧,别岔开话题。你计划怎样换个环境?”
“我们带她去一趟纽约。”
“那个城市!在八月天!嘿,你可知道纽约在八月天像什么?简直无法忍受。”
“几百万人都在忍受。”
“他们没有别的地方能去。如果不必待在纽约,他们一定会来这里。”
“好吧,但我们却有这个必要。我说我们现在就走——准备好就尽快出发。在那个城市里,葛洛莉雅会发现许多趣味和许多朋友,足以让她快活起来,并且忘掉那架机器。”
“喔,天啊。”她的另一半呻吟道,“那些油炸的柏油路!”
“我们必须去。”她毫不动摇地答道,“葛洛莉雅上个月轻了五磅,对我而言,女儿的健康比你的舒适更重要。”
“真可惜,你在夺走她宠爱的机器人之前,偏偏没有想到她的健康。”他喃喃道——但只是自言自语。
葛洛莉雅听说即将进城旅行,果然立刻显现好转的迹象。她不常谈这件事,但每当提起时,她总是带着快活的期待。她重新开始绽放笑容,也差不多恢复了从前的胃口。
威斯顿太太暗自庆幸,却也不放过对仍表怀疑的丈夫示威的机会。
“你看,乔治,她像个小天使那样帮忙收拾行李,而且叽哩呱啦说个不停,好像对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在乎。正如我告诉你的——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嗯——嗯,”他以怀疑的口吻回应,“希望如此。”
准备工作很快完成。他们在城里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这里的房子也找到一对夫妇暂时照顾。当出发的日子终于来临时,葛洛莉雅几乎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嘴里再也不提小机了。
一家人兴高采烈地搭乘计程回旋机抵达飞航站(威斯顿本想驾驶自己的私家回旋机,但它只有两个座位,又没有地方容纳行李),随即登上等待起飞的班机。
“来,葛洛莉雅。”威斯顿太太唤道,“我帮你留了靠窗的座位,好让你能看风景。”
葛洛莉雅兴奋地快步通过走道,来到自己的座位,将鼻尖紧贴厚实透明的玻璃,在上面压出一个白色的卵形。她聚精会神地向外望,在发动机突然发出吼声时变得更加专注。她年纪还小,因此当地面向下沉,好像掉进一个陷阱,而她的体重突然增加一倍时,她并没有感到害怕;不过她也不算太小,因此这一切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直到大地变成一床碎花棉被时,她才抽回鼻子,重新面对她的母亲。
“妈妈,我们很快就会到城里吗?”她一面问,一面揉着冻僵的鼻头,并好奇地看着她在玻璃上所形成的雾气逐渐缩小,终至消失。
“亲爱的,差不多要半小时。”然后,她带着最轻微的忧虑问道,“你不高兴我们去那里吗?在城里能看到许多建筑和许多人,以及许多好玩的东西,你不认为你会非常开心吗?我们每天都会去看声光剧,还要去马戏团,还要去海滩,还要……”
“没错,妈妈。”葛洛莉雅意兴阑珊地答道。此时班机穿过一排云层,葛洛莉雅马上被置身云中的奇观吸引。不久,他们再度来到晴朗的天空下。这时她转头望向母亲,突然显得神秘兮兮,好像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城去,妈妈。”
“你知道?”威斯顿太太一头雾水,“为什么,亲爱的?”
“你没有告诉我,是因为你要给我一个惊喜,但我就是知道。”一时之间,她对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赞叹不已,顾不得说别的。不久,她又快活地哈哈大笑。“我们到纽约去,是因为我们要去找小机,对不对?和许多侦探一起找。”
乔治・威斯顿当时正在喝水,这番话为他带来了惨重的灾难。他先是呛得拼命喘气,再喷出一股水柱,然后透不过气地猛咳一阵。等到一切平静后,他站在那里,满脸涨得通红,身上湿透大半,心中恼怒到了极点。
威斯顿太太仍然保持镇定,可是当葛洛莉雅以更为关切的口吻重复那个问题时,她发觉自己的脾气也来了。
“也许吧!”她尖酸地回应,“现在,看在老天的份上,给我乖乖坐好。”
公元1998年的纽约市,比过去任何时期更是观光客的天堂。葛洛莉雅的双亲了解这点,并尽可能善加利用。
乔治・威斯顿遵照妻子下达的命令,将自己的工作搁下一个月左右,以便把时间完全花在他所谓的“将葛洛莉雅从毁灭边缘拯救回来”这件任务上。就像威斯顿所做的每件事一样,这件事进行得很有效率、很有条理,而且很彻底。在这个月结束之前,能做的全做了,没有任何遗漏。
他们曾带葛洛莉雅登上罗斯福大厦的顶楼,从半英里的高空,以敬畏的心情,俯瞰无数鳞次栉比的屋顶所拼成的景观,一直能看到远方长岛的平原与新泽西的平地。他们去了动物园,在那里,葛洛莉雅以既兴奋又害怕的心情瞪着“真正的活狮子”(不过有点失望,因为管理员喂它吃的是生牛肉,而不是她预期中的活人),并且蛮横地坚持要去看“鲸鱼”。
各类的博物馆也都获得他们的青睐,此外还有公园、海滩与水族馆。
她曾乘坐模仿“疯狂20年代”古风的游览汽船逆流而上,来到哈得孙河中游。她参加了一趟博览之旅,一路升到平流层,那里的天空变成深紫色,星辰一一出现,底下朦胧的地球看来像个巨大的碗。此外,她还搭乘一艘有着玻璃舱壁的海底船,来到长岛海峡深处。那里是个绿色的、摇曳的世界,好些奇形怪状的海中生物对她抛媚眼,又马上蠕动身子游走了。
至于比较普通的活动,威斯顿太太带她逛了许多百货公司,让她陶醉在另一类型的仙境中。
事实上,当这个月即将飞逝时,威斯顿夫妇深信,为了让葛洛莉雅永远忘掉失去的小机,他们已经尽了一切可能的努力——但是他们并不确定成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