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逃避!· 04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3日Ctrl+D 收藏本站
“怎么会……怎么会……”
“它原来不在那里。”鲍尔随口答道,“我进门的时候,那面舱壁突然消失。”
他已经开动了。这些罐头属于预热型,里面附有汤匙,烤豆子的温热香气溢满整间舱房。“拿个罐头吧,麦克。”
多诺凡犹豫起来。“有哪些菜式?”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讲究吗?”
“不是,但我在太空船上总是吃豆子,别的食物我会优先考虑。”他的手绕来绕去,最后选了一个闪闪发亮的椭圆形罐头,那种扁平形状使人联想到鲑鱼或类似的美食。加上适度的压力,罐头便自动打开。
“豆子!”多诺凡吼道,伸手就要拿另一个。鲍尔一把抓住他的裤腰。“就吃那个吧,小老弟。补给品有限,而我们或许会在这儿待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多诺凡悻悻地抽回手。“我们的食物就是这些吗?豆子?”
“有可能。”
“下面的架子放些什么?”
“牛奶。”
“只有牛奶?”多诺凡怒气冲冲地大叫。
“看来如此。”
他们默默吃完这顿豆子牛奶大餐。当他们离去时,消失了的舱壁随即升起,再度形成完好如初的壁面。
鲍尔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自动的,一切都是这样子,我这辈子从没感到这么无助过。你找到的水管在哪里?”
“就在那里。我们头一回检查的时候,同样没有看到。”
十五分钟后,他们又回到那间镶着玻璃的舱房,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鲍尔沮丧地望着室内唯一的仪表。它仍标示着“秒差距”,最大的刻度仍是“1,000,000”,而指针依旧坚定地指着零点。
在美国机器人与机械人公司的核心办公室中,艾弗瑞德・兰宁正以困倦的声音说:“他们是不会回答的。我们试过每一种波长,公用的、私家的、密码的、明码的,甚至刚发明的次乙太波。金头脑仍然什么也不肯说吗?”最后这一句是向凯文博士发问。
“它不肯详细说明,艾弗瑞德。”她以断然的口吻答道,“它说他们听得见我们……但当我试图逼它说下去,它就变得……唉,变得忧郁起来。它不该这样——有谁听说过忧郁的机器人?”
“那就请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吧,苏珊。”玻格特说。
“听好!它承认太空船完全在它自己的控制下。它对他们的安全绝对乐观,但没有说明详情。我不敢逼它。然而,问题的核心似乎在恒星际跃迁本身。当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金头脑真的哈哈大笑。此外还有其他征状,但这点最能显示它已陷入异常。”
她望了望其他两人。“我是指歇斯底里。我立刻不再提这件事,我希望没有造成伤害,但它给了我一个启示。我能对付歇斯底里,给我十二小时!假如我能使它恢复正常,它就会把太空船带回来。”
玻格特好像突然挨了一拳。“恒星际跃迁!”
“怎么回事?”凯文与兰宁同时叫出来。
“金头脑给我们的那些引擎相关数据。嘿……我刚想到一件事。”
他匆匆离去。
兰宁凝望着他的背影,直截了当地对凯文说:“苏珊,你管好你分内的事。”
两小时后,玻格特以热切的口吻说:“我告诉你,兰宁,关键就在这里。恒星际跃迁不是瞬间的事——只要光速有限就不可能。生命无法存在……事实上,是物质和能量本身无法存在于曲速空间。我不知道真实情形如何——但这就是关键。正是这个问题,杀死了统一公司的机器人。”
多诺凡觉得自己正如外表一样憔悴。“才过了五天?”
“才过了五天,这点我确定。”
多诺凡惨兮兮地环顾四周。窗外的星辰都还熟悉,却显得冷漠无比。舱壁触手冰凉;刚刚重新亮起的照明发出冷酷的光芒;仪表上的指针顽固地指着零点;此外,多诺凡始终无法摆脱一股豆子的味道。
他愁眉苦脸地说:“我需要洗个澡。”
鲍尔抬了抬头,然后说:“我也一样,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但除非你想泡在牛奶里,让自己没东西喝……”
“反正,我们终究会没东西喝。格里,恒星际飞行什么时候开始?”
“我还等你告诉我呢。或许我们只是一直这样走。我们终究会抵达目的地,至少我们的骨灰会——但金头脑之所以发生故障,不正是因为我们会死吗?”
多诺凡背对着对方说:“格里,我一直在想,这实在很糟,没什么好做的——除了四处乱转或自言自语。你该听说过那些太空放逐的故事,那些人早在饿死前就发疯了。我不知道,格里,但自从灯光亮起,我就感到怪怪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然后鲍尔以细弱的声音说:“我也一样。是什么感觉?”
红发多诺凡转过身来。“里面感觉怪怪的。我体内好像在敲敲打打,到处都绷紧了。我觉得呼吸困难,连站也站不稳。”
“嗯——嗯,你感觉到振动吗?”
“你是什么意思?”
“坐一会儿,好好听我说。你听不见,但你感觉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哪里颤动,连带整艘太空船一块颤动,而你也就跟着发抖。听——”
“是啊……是啊。你认为那是什么,格里?你不会猜是我们自己吧?”
“有这个可能。”鲍尔慢慢抚着八字胡,“但也可能是太空船的引擎,它或许快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
“准备好做恒星际跃迁。也许就快进行了,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多诺凡沉思一番,然后凶巴巴地说:“如果它要做,那就让它做。但我希望我们能反抗,只能束手待毙实在丢脸。”
大约一小时后,鲍尔望着摆在金属座椅扶手上的右手,以僵凝的冷静口吻说:“摸摸舱壁,麦克。”
多诺凡依言照做,然后说:“感觉得到它在振动,格里。”
现在连星光似乎也朦胧起来。某处传来一种模糊的感觉,像是一架巨型机器正从舱壁吸取动力,积蓄着能量以待奋力一跃。随着能量逐渐增加,悸动也越来越明显。
变化突如其来,伴随着一阵刺痛。鲍尔全身僵硬,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的目光捕捉到多诺凡,而当多诺凡微弱的叫声转为啜泣、进而消失时,他眼前变成一片空白。他感到体内有东西在扭动,在对抗一张越来越厚的冰毯。
有东西挣脱了,在一阵耀眼的强光和痛苦中拼命打转。它一面向下坠落——
——一面仍在打转
——头下脚上倒栽
——终至一片静寂!
这就是死亡!
这是个既没有活动又没有感觉的世界,是个由模糊的、无知觉的意识所构成的世界——意识的主体只有黑暗、静寂与无形的挣扎。
最重要的是,竟然意识到了永恒。
他的自我成了一条细微的白色丝絮——冰冷而恐惧。
然后,上方传来一段油腔滑调、声音洪亮的话语:
您的棺木最近是否不再合身?何不试试死尸先生专利的伸缩棺材?它经过科学设计,适合人体自然曲线,并添加了维生素B1。想要舒适,就请用死尸牌棺材。别忘了——你——将要——死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那并非真正的声音,但无论是什么,它都在一阵滑溜的隆隆声中逐渐消失。
那条白色丝絮(它或许就是鲍尔)与周遭无形的永恒时间徒劳地拔河——最后垮作一团。此时,一亿个魔鬼化作一亿个女高音,刺耳的尖叫组成一个渐强的旋律:
当你死去时,我会很高兴,你这个坏蛋,你呀。
当你死去时,我会很高兴,你这个坏蛋,你呀。
当你死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