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法斯陀夫与瓦西莉娅 33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4日Ctrl+D 收藏本站
前往嘉蒂雅住处的路程似乎比昨天短了些。阳光再度普照大地,感觉上很舒服,但景色和昨天不太一样。当然,那是因为此时阳光来自另一个方向,而且颜色似乎有点不同。
可能正是这个缘故,植物在清晨和傍晚看起来,或说闻起来,就是有那么点差异。贝莱记得自己偶尔也会想到地球的植物同样如此。
丹尼尔和吉斯卡照例陪在他身边,但今天他们靠得比较近,而且似乎不再那么严阵以待。
贝莱随口问道:“这里是不是天天有大太阳?”
“不是的,以利亚伙伴。”丹尼尔说,“万一真是这样,植物就要遭殃了,而人类也将无法幸免。事实上,根据气象预报,今天一整天都是多云的天气。”
“那是什么?”贝莱突然问。原来有个棕灰色的小动物蹲在草地里,吓了他一跳。看到他们后,小动物便从容不迫地跳走了。
“先生,是一只兔子。”吉斯卡说。
贝莱松了一口气。他在地球的原野间,也曾看过这种动物。
嘉蒂雅这回并未在门口相迎,不过她显然正在等他们。等到他们被机器人引进屋内,她并没有起身,便直接以介于蛮横和厌倦之间的口气说:“法斯陀夫博士告诉我,你一定要和我再碰一次面,这是怎么回事?”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长袍,袍下显然没有任何衣物。她的脸色苍白,头发随随便便束到脑后。看起来她要比昨天更憔悴,显然她昨夜没睡多久。
丹尼尔牢记着昨天的情况,因此并未进屋去。然而,吉斯卡径自跟了进来,他敏锐地察看一番之后,便退到一个壁凹里。而另一个壁凹中,则站着嘉蒂雅家的一个机器人。
贝莱说:“真的很抱歉,嘉蒂雅,我不得不再打扰你一次。”
嘉蒂雅说:“昨天我忘了告诉你,等到詹德炬化之后,当然会被机器人工厂回收再利用。我想,知道这点也不错,这样一来,以后每当我看到一个新出厂的机器人,就会忍不住联想到他身上有好些詹德的原子。”
贝莱说:“我们自己死去后,同样会被大自然回收——谁知道现在你我身上有些什么人的原子,而我们的原子将来又会到谁身上。”
“你说得非常正确,以利亚。你提醒了我一件事,别人的哀痛总是容易被讲成人生哲理。”
“你这话也很正确,但我并不是来谈人生哲理的。”
“那么,该做什么你就做吧。”
“我必须再问你一些问题。”
“昨天还问得不够吗?你回去之后,是不是就一直在想新的问题?”
“这么说也可以,嘉蒂雅——昨天你曾经说,即便你和詹德在一起之后——我是指做了夫妻——还是有些男士向你求欢,而你一一拒绝了。关于这一点,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为什么?”
贝莱并未理会她的问题。“告诉我,”他说,“在你和詹德成为夫妻之后,曾有多少男士向你求欢?”
“我并未刻意记下来,以利亚,应该有三四个吧。”
“其中有没有人特别坚持?有没有人向你求欢不止一次?”
嘉蒂雅原本一直在回避贝莱的目光,这时突然正视着他,问道:“你和别人谈论过这件事吗?”
贝莱摇了摇头。“除了你,我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然而,既然你这么问,我猜至少有一个人特别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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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一个,他叫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她叹了一口气,“奥罗拉人有许多古怪的名字,他的名字却连奥罗拉人都觉得古怪。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未碰过像他这么越挫越勇的人。他总是彬彬有礼,总是带着微笑接受我的婉拒,还会郑重其事向我鞠个躬。然后,他很可能下周甚至隔天就会再试一次。这种越挫越勇的行为有点失礼,有教养的奥罗拉人都知道婉拒是无限期的,除非对方明白表示自己改变了心意,否则你就不该卷土重来。”
“请再告诉我一次——那些向你求欢的男士,是否知道你和詹德的关系?”
“我在聊天的时候,不会刻意提这件事。”
“好吧,那么,我们专门讨论一下这个格里迈尼斯。他知不知道詹德是你的丈夫?”
“我从来没告诉他。”
“别想这么敷衍过去,嘉蒂雅,这不是你有没有告诉他的问题。他和别人不同,他曾一试再试。对了,你印象中有几次?三次?四次?到底多少次?”
“我没算过。”嘉蒂雅不耐烦地说,“应该有十来次,也许更多。要不是他还算可爱,我会叫机器人将他拒于宅邸之外。”
“啊,但你并未这样做。而他求欢过那么多次,前前后后总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上门,常常和你见面,就有不少机会注意到詹德,以及你和这个机器人的互动。难道他不会猜到这层关系吗?”
嘉蒂雅摇了摇头。“我认为不会。当我接待客人的时候,詹德绝不会闯进来。”
“是你下的指令吗?根据我的推测,一定是这样的。”
“没错。但你别急着说是因为我羞于承认这层关系,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罢了。我并非奥罗拉人,对于性仍旧保有一些含蓄的本性。”
“你再想想,他会不会多少猜到些?他是个坠入爱河……”
“爱!”她几乎像是嗤之以鼻,“奥罗拉人懂得什么是爱?”
“好吧,他是个自认为坠入爱河的人,而你却对他相应不理。害单相思的人总是最敏感也是最多疑的,他怎么可能不猜呢?想想看!他有没有旁敲侧击提到过詹德?有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令你起疑……”
“没有!没有!没听说过有哪个奥罗拉人会恶意批评别人的性癖好或性习惯。”
“不一定是恶意的,或许只是半开玩笑。总之,可有任何迹象显示他开始怀疑你们的关系?”
“没有!如果小格里迈尼斯曾经说过这种话,哪怕只有一个字,他便休想再进我的宅邸,而且我绝不会让他再接近我——但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在我心目中,他是那种最礼貌的典型。”
“你称他‘小格里迈尼斯’,这人到底多大年纪?”
“跟我差不多。我三十五岁,而他或许还要小一两岁。”
“还是个孩子嘛。”贝莱伤感地说,“甚至比我还小。但在这种年纪……假设他猜到你和詹德的关系,但嘴上不说,什么也不说。然而,他会不会吃醋呢?”
“吃醋?”
贝莱突然想到这种说法在奥罗拉或索拉利可能都毫无意义。“因为你选择了别人,而令他感到气愤。”
嘉蒂雅疾言厉色地说:“我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我之所以反问,只是因为难以相信你竟然认为奥罗拉人会吃醋。在奥罗拉,没有任何人会为了性而吃醋。其他原因当然有可能,但绝不会为了性。”她脸上挂着明显的冷笑,“即使他吃醋,又有什么关系?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有没有可能告诉詹德,说你和一个机器人产生那种关系,会危及你在奥罗拉的地位……”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詹德听到这种说法,他很可能会相信——相信他自己正给你带来危机,带来伤害。这难道不可能是他心智冻结的原因吗?”
“詹德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说法。我常常告诉他,有他做我的丈夫,我每天都非常快乐。”
贝莱竭力保持冷静。她还没弄清楚重点,不过没关系,自己再讲明白些就行了。“我绝不怀疑他相信你,但如果有人告诉他完全相反的事,他也有可能觉得自己不得不相信。万一他陷入了无法承受的第一法则矛盾……”
嘉蒂雅面容扭曲,尖声叫道:“这太疯狂了。你刚刚说的简直是神话,是苏珊・凯文和那个读心机器人的翻版。只有不到十岁的小孩,才会相信这种事情。”
“难道不可能……”
“不,就是不可能。我是索拉利人,我对机器人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我知道绝无可能。除非是超凡入圣的专家,才有办法用第一法则困住机器人。法斯陀夫博士或许有这个本事,可是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绝对没有。格里迈尼斯是个造型师,他替人修剪头发,设计服装。我的工作和他类似,但我的设计对象是机器人。格里迈尼斯从来不碰机器人,他对机器人一无所知,顶多只会命令他们做些关窗户之类的工作。你是否想要告诉我,是詹德和我——和我——”她用一根手指使劲戳着自己的胸口,但那娇小的胸部仍旧并不明显,“——之间的关系,导致他的死亡?”
“即使如此,也不是你故意的。”贝莱想要到此为止,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刺探,“万一格里迈尼斯从法斯陀夫博士那儿学到些……”
“格里迈尼斯并不认识法斯陀夫博士,而且,就算法斯陀夫博士倾囊相授,他也完全听不懂。”
“你无法断言格里迈尼斯听得懂或听不懂什么,也不能一口咬定他不认识法斯陀夫博士——既然追你追得那么勤,格里迈尼斯一定常来你这里……”
“但法斯陀夫博士几乎不曾来过我的宅邸。昨天他陪你来,仅仅是他第二次跨过我的门槛。他担心走得太近会把我吓跑,这点他曾经承认过。他认为,他的女儿就是这么失去的——虽然这是个愚蠢的想法。你瞧,以利亚,如果你有几个世纪好活,就会有太多的时间失去太多的事物。对于寿命短这回事,你要心存……心存感激,以利亚。”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贝莱显得(也觉得)爱莫能助。“今天实在很抱歉,嘉蒂雅,我没有别的问题了。要不要我叫个机器人来?你需要任何协助吗?”
她摇了摇头,并对他挥了挥手。“你走吧——走吧。”她以哽咽的声音说,“走吧。”
贝莱犹豫了一下,随即大步走出那个房间。当他跨出房门之际,还对她投以最后的、迟疑的一瞥。吉斯卡一直紧跟在他后面,等到他们来到户外,丹尼尔也凑了上来,而他几乎都未曾注意。不过,他倒是隐约浮现一个念头:自己逐渐接受了他们的随侍,把他们当成和影子或衣服一样,甚至快到了没有他们就觉得赤身裸体的地步。
他快步走回法斯陀夫的宅邸,一路上脑筋转个不停。他之所以想见瓦西莉娅,起初只是因为想不出什么调查对象,甚至可以说走投无路,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很有可能,他已在无意间撞见了一个重大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