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农夫 · 01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8年06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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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陀・坚迪柏正沿着大学外围的乡间小路慢跑。通常,第二基地分子很少到川陀的农业世界冒险。他们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他们出来的时候,绝不会走得太远,也不会耽搁太久。
坚迪柏却是个例外,过去他也经常寻思为何如此。寻思的意思就是探索自己的心灵,这是发言者日常的重要功课。他们的心灵兼具矛与盾的功能,必须随时锻炼攻击与防御的能力。
至于他为何与众不同,坚迪柏帮自己找到的满意答案,是他出身于一个特殊的世界,那里比一般的住人行星更为寒冷,而且质量更大。十岁那年,他被(第二基地在整个银河悄悄布下的寻才网络)带到川陀来的时候,便发现川陀的重力场较弱,而且气候温和宜人。因此,他自然比其他人更喜欢到户外来。
他来到川陀之后,就意识到自己的身材瘦弱矮小,担心在这个温暖舒适的世界住久了,会变成温室里的花朵。因此,他一直规定自己做许多运动。经过多年持之以恒的锻炼,虽然身材仍旧矮小,他却练就一身铜筋铁骨与庞大的肺活量。慢跑与散步便是他的两大健身秘诀,关于这一点,已经有发言者在圆桌会议上说闲话,坚迪柏却完全置之不理。
他始终我行我素,从不顾虑自己只是个“第一代”,而圆桌会议的其他成员,一律是第二或第三代,换句话说,他们的父祖辈已经是第二基地分子。此外,他们也全部比他年长,所以除了招惹闲话,他还能指望得到什么?
根据一项悠久传统,在发言者圆桌会议上,所有的心灵都必须敞开。理论上是要完全敞开,不过实际上,鲜有发言者不保留一个隐私的角落。久而久之,这项传统当然便形同虚设。因此,坚迪柏知道他们感到的是嫉妒,而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正如同坚迪柏了解自己旺盛的企图心是出于自卫和过度补偿的心理,而这点他们也一清二楚。
此外,(坚迪柏的思绪又回到他喜欢出来冒险的原因)自己的童年在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度过。那是个广大开阔的世界,拥有壮观而变化多端的自然景观。他的家乡位于一个肥沃的谷地,在他心目中,谷地周围的山脉是全银河最最美丽的。每当酷寒的冬季,群山更显现出难以想象的壮丽景色。故乡世界的风貌,以及遥远的童年美景,他至今记忆犹新,而且常在梦中重温昔日的欢乐。所以说,他怎能让自己关在几十平方英里大的古代建筑中?
他一面跑,一面以轻蔑的目光四处打量。川陀是个温和舒适的世界,却缺少了壮美的崎岖地貌。虽然是个农业世界,但它从来不是一颗肥沃的行星。
或许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再加上其他的因素,使得川陀成为泛银河的行政中心。当年范围广大的行星联盟,与其后涵盖整个银河的帝国,两者皆定都于此。川陀没有其他方面的优良条件,也没有强烈动机向其他方面发展。
大浩劫之后,川陀还能撑下去的原因之一,是它所拥有的大量金属资源。这是个巨大的“矿藏”,能为五十几个世界提供廉价的钢、铝、钛、铜、镁。上万年所搜集的各种金属,就这样子流散出去,算起来,比当初积聚的速度快上几百倍。
川陀仍然保存着大量金属,但全都埋在地底,不再唾手可得。那些阿姆农民(他们从来不会自称“川陀人”,认为那是不吉利的名字,因此第二基地分子将它保留给自己)不愿意再打金属的主意,而这无疑是出于迷信。
他们是一群笨蛋。留在地底的金属,很可能会不断毒害土壤,使原本不肥沃的土地变得更加贫瘠。然而,另一方面,由于人口相当稀疏,再贫瘠的土地也足以养活他们。事实上,金属的买卖也从未真正中断。
坚迪柏的目光盘桓在平直的地平线上。就地质学而言,川陀跟绝大多数的住人世界一样,是一颗活生生的行星。可是上次大规模的造山运动期,距今至少已有一亿年的历史,因此高山已被侵蚀成低缓的丘陵。事实上,在川陀历史上所谓的金属包覆期,那些丘陵也大多遭到铲平。
“首都湾”位于南方,远在目力不可及的位置,而再向南便是“东洋”。在地底水产养殖场毁坏殆尽之后,海湾与海洋遂再度重见天日。
向北遥望,可以看到银河大学的尖塔建筑,相较之下低矮宽广的图书馆(大部分结构位于地底)全部被尖塔遮掩。而再往北走一点,就是皇宫的遗迹。
小路两旁紧邻着许多农场,其间偶尔会有一栋建筑物。他经过了许多牛群、羊群、鸡群,都是川陀农场最常见的家畜与家禽。它们的心灵一律没有注意到他。
坚迪柏忽然想到,不论在银河哪个角落,只要是有人类居住的世界,都能看到这些动物,却没有任何两个世界的品种完全一样。他还记得家乡的那些山羊,以及自己豢养并曾挤奶的那头母羊。它们似乎比川陀的山羊大许多,个性也比较坚决;川陀上的山羊都是大浩劫之后引进的,属于体型较小、性情较为沉稳的品种。在银河各个住人世界上,每一类动物都有不同的变种,种类几乎不可胜数。而各个世界的上流社会,都发誓他们最喜欢本地品种,不论是肉类、乳品、蛋类或羊毛,都是自己家乡的最好。
跟往常一样,一个阿姆人也看不到。坚迪柏感到农民们是有意躲避,因为他们不愿意被所谓的“邪者”看见。他们的方言把“学者”念成“邪者”,也许还是故意的。这又是另一个迷信。
坚迪柏抬头看了看川陀的太阳。现在日头已经爬得很高,但不会使人感觉闷热。在这个地带,这个纬度上,气候一向四季如春,从来没有炙人的烈日或刺骨的寒风。坚迪柏有时甚至怀念酷寒的天气,至少在想象中十分怀念。他一直没有再返回母星,大概就是不希望使美梦幻灭,这点他自己也承认。
他全身的肌肉都感到舒畅,那是一种磨利与绷紧的感觉。他断定自己跑得够久了,便逐渐改为步行,同时做着深呼吸。
对于即将召开的圆桌会议,他已经作好完善的准备。他准备发出最后一击,一举改变第二基地的政策;他要让所有的发言者了解到,第一基地与另一个对手都将带来重大威胁,还要让他们觉悟,绝不能再依赖“完美的”谢顿计划,因为那会带来致命的危险。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完美无瑕正是一种最肯定的警讯?
他心知肚明,若由其他发言者提出这个议题,绝不会遇到什么问题。而由他提出来,虽然难免会有麻烦,但最后仍旧能够过关,因为老桑帝斯会支持他,而且无疑将支持到底。桑帝斯不会希望成为历史的罪人,让第二基地毁在他这位第一发言者手里。
阿姆人!
坚迪柏猛然一惊。在看到那人之前,他早已感应到那个遥远的心灵触须。那是一个阿姆农夫的心灵,粗糙而率直。坚迪柏小心翼翼地撤回精神感应力,他仅仅轻触一下对方的心灵,不会引起任何感觉。在这方面,第二基地的规定非常严格。农民们在不知不觉间,为第二基地提供了最好的屏障,所以必须尽量避免打扰他们。
凡是到川陀来旅行或做生意的人,除了这些农民之外,顶多只能见到几个活在过去的无名学者。如果赶走这些农民,甚至只是干扰到他们纯朴的心灵,就会使学者变得引人注目,进而引发不堪设想的结果。(这是个典型的心理史学问题,初进银河大学的弟子都要自行证明一次。他们都会发现,只要稍微扰动一下农民的心灵,元光体便会显出惊人的偏逸现象。)
现在坚迪柏看到他了,的确是一名农夫,彻头彻尾的阿姆人。他几乎是典型的川陀农夫模样——身材又高又壮,皮肤晒成褐色,衣着简陋随便,双臂裸露在外,黑头发,黑眼珠,走起路来步伐又大又不雅观。坚迪柏仿佛已能闻到一股谷仓的味道。(但不该因此蔑视对方,他这么想。当年,普芮姆・帕佛为了计划的需要,常常心甘情愿扮演农夫的角色。他又矮又胖又松垮,哪里像个农夫。他绝不是靠外表骗倒年少的艾卡蒂,而是凭借心灵的力量。)
那个农夫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大剌剌地瞪着他,令坚迪柏不禁皱起眉头。从来没有阿姆人用这种目光望着他,即使是小孩子,也会先跑得老远,才敢对他露出好奇的目光。
坚迪柏并未放慢脚步。反正路很宽,两人交会时,不必跟对方啰唆,也用不着看他一眼,而且这样最好。因此,他决定不碰触那个农夫的心灵。
坚迪柏挪到路边,那农夫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停了下来,张开两腿,伸出双臂,好像故意挡住去路。然后他说:“喂!你系邪者吗?”
虽然尽量收敛精神力量,坚迪柏仍然从欺近的心灵中,感受到好勇斗狠的狂乱情绪。他也停下脚步,现在这种态势,想要不讲几句话就走过去,已经不可能了,可是对他而言,这是一件烦人的差事。像坚迪柏这种人,早已习惯第二基地的沟通方式,也就是通过声音、表情、思想与精神状态的繁复组合,构成一种迅疾而微妙的心理语言。因此,单纯使用声音来表达意念,总是令他格外厌烦。就像是想撬起一块大石头,放着旁边的铁棍不用,偏偏要徒手行事一样。
坚迪柏终于开口,他以平稳而不带一丝情绪的口气说:“没错,我正是一名学者。”
“呕!你正是一名邪者。我们现在讲外国话吗?老子看不出你系不系邪者吗?”他低下头,戏谑地一鞠躬。“你,系又小又干又苍白,鼻孔又朝天的邪者。”
“你想要怎么样,阿姆人?”坚迪柏镇定地问道。
“老子姓氏系鲁菲南,大名系卡洛耳。”他的阿姆口音愈来愈重,舌头卷得非常厉害。
坚迪柏问道:“你想要怎么样,卡洛耳・鲁菲南?”
“邪者,你姓啥名啥?”
“这有什么关系吗?你叫我‘邪者’就行了。”
“老子问你,老子就要得到答案,鼻孔朝天的小小邪者。”
“好吧,我的姓名是史陀・坚迪柏,现在我要去办自己的事了。”
“你要办啥事?”
坚迪柏突然觉得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因为附近出现了其他心灵。他根本不必回头,就能知道后面还有三个阿姆男子,而远处还有更多人。农夫特有的味道愈来愈浓了。
“卡洛耳・鲁菲南,我的事当然与你无关。”
“你竟敢如此说?”鲁菲南提高音量,“伙计们,他说他的事同咱们无关。”
身后顿时响起一阵笑声,然后传来几句话:“他说的系对的,他的事系啃书本和擦电脑,并非男子汉的工作。”
“不管我的工作是什么,”坚迪柏以坚定的口吻说,“我现在要走了。”
“你打算如何走,小小邪者?”鲁菲南问道。
“从你身边走。”
“你想试试看?你不怕遭到手臂拦阻?”
“你和所有的伙计一起上?还是你一个人?”坚迪柏突然改用道地的阿姆方言说,“汝不惧单打独斗?”
严格说来,他不该这样向对方挑衅。可是这样一来,至少可以防止他们一拥而上。群殴是绝对要避免的,否则他将被迫采取更轻率的措施。
这句话果然生效了,鲁菲南皱起了眉头。“此地若有惧怕,蛀书虫,惧怕全在你心中。伙计们,闪开点,站到后头去,让他走过来,他将明了老子惧不惧单打独斗。”
鲁菲南举起一双粗大的拳头,不停使劲挥舞着。坚迪柏并不把农夫的拳击功夫看在眼里,但仍有可能重重挨上一拳。
坚迪柏谨慎地发出精神力量,迅疾接触鲁菲南的心灵。他并没有做太多手脚,只是轻轻接触一下,对方完全没有感觉,但是反射机制已经遭到抑制。然后他又将力量延伸出去,探进周围愈聚愈多的心灵中。坚迪柏的发言者心灵发挥了高超的技艺,不断迅速来回游走,在每个心灵中停留的时间恰到好处,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却足以侦测到是否藏有可资利用的念头。
他轻巧而警觉地向鲁菲南逼近,注意到没有其他人准备插手,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鲁菲南突然击出一拳,坚迪柏在他牵动肌肉之前,早已看清他心中的企图,得以及时闪到一旁。拳头卷着一阵风声打过来,差一点就避不开,坚迪柏却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人群中立时发出一连串叹息声。
坚迪柏未曾试图招架或还击。想要招架,难保自己的手臂不会痛得发麻,而还击则毫无用处,对方可以轻易承受他的拳头。
他只能像斗牛般对付这个莽汉,让他每次都落空。如此便能渐渐挫尽对方的锐气,这是直接还手绝对无法做到的。
鲁菲南果然像疯牛般高声怒吼,再度发动攻击。坚迪柏又及时往旁边一闪,正好让农夫扑了个空。鲁菲南又发动第三波攻势,结果照样未能得逞。
坚迪柏开始感到呼吸急促。虽然体力消耗不多,但他必须施展似有若无的精神控制力,那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他实在撑不了多久了。
于是他又开口,尽量以最平静的口吻说:“我要去办自己的事了。”与此同时,他轻拍着鲁菲南的“恐惧抑制机制”,试图以最不干扰其心灵的方式,唤起农夫对学者的迷信式敬畏。
鲁菲南因愤怒而脸孔扭曲,一时之间却没有任何动作。坚迪柏能够感知对方的想法:小小邪者会凭空消失,好像在变戏法。此外,坚迪柏还感觉到他的恐惧逐渐增强,有那么片刻……
不料这个阿姆人的怒意又陡然高涨,将恐惧感瞬间淹没。
鲁菲南大声吼道:“伙计们!这邪者会跳舞,脚趾头很滑溜,瞧不起阿姆人光明正大一拳换一拳的规矩。逮住他,抓牢他,好让老子跟他换换拳头。来者是客,他能先打老子,老子——老子再回敬他。”
坚迪柏发现周围人群中有些空隙。他现在唯一的机会,是设法让某个空隙保持原状,以便从那道缝钻出去,然后拔腿就跑。仗着自己的肺活量,加上足以化解农民意志的精神力量,自己也许能逃过一劫。
他不停地闪躲挪移,不断发出抑制性的精神力量。
办不到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而第二基地的戒律又太严格。
他感觉双臂被许多只手抓住,他被逮到了。
现在,他至少得干扰几个人的心灵。这可是大忌,会葬送掉他的前途。但是他的性命——他宝贵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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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政泽
是傻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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