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犯罪
阿西莫夫2015年04月03日Ctrl+D 收藏本站
没有人询问他。没有人阻止他。
不管怎么说,遭受众人排挤的时空技师就是有这项好处。他径自开门走入时空壶里头,设定好目标时间。当然,还是可能会有人恰好排定工作到这里来,并注意到门外窗户上头所显示的“使用中”标志。他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决定敲下封闭键。至少关闭的门比较不会引起更大的注目。
当然,芬吉有可能跑来敲他的门。他必须把握住时间。
诺羽还是跟他刚离开的时候完全一个模样。自从哈兰离开482世纪,已经在永恒时空里头度过了这么多小时(物理小时),但此刻他又回到了相同的一般时间内,距上次他的离去,只不过相差了几秒钟而已。诺羽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改变。
她看起来非常惊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安德鲁?”
哈兰渴望地看着她,但却无法上前靠近。他想起芬吉的话,不敢尝试遭受对方拒绝的打击。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妳必须照我的话作。”
她说道,“出了什么差错吗?你不是才刚离开吗?不到一分钟又回来了。”
“别担心,”哈兰说道。他尽可能地不去握她的手,避免作出任何安抚她的举动。他还是以严谨的语气说话。好像在他的体内,有某个恶魔正逼他去作所有的坏事。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刻回来?对她而言,他几乎是刚刚离去又跑了回来,这只会令她更感到困扰。
他晓得原因。在时空计划书里头,他拥有两天的缓冲时间。尽可能地利用较前方的缓冲时间,对他而言将会比较安全,被人发现的机会也比较小。虽然这种行为也同样愚蠢。他非常有可能在计算上出了一点小差错,便会在他前一次尚未离开之前,就回到了同样的一般时间内。
那将变得如何呢?他身为观察师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现实中的同一个一般时间里,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点,那将会对他造成严重的危险。
这是绝对要避免的事情。但为什么?哈兰晓得,自己并不想碰见他自己。他不想和另一个早期的(或晚期的)哈兰面对面。那还可能导致另一种悖论,而推瑟尔是怎么说的,“在一般时间内没有所谓的悖论,只因为时间会慎重地避开所有的悖论。”
哈兰不断悬挂思念的,正是诺羽这双闪亮的大眼睛。
她走过来,将两只冰冷的双手安在他灼热的脸颊上,温柔地说道,“你遇到麻烦了。”
她的眼神多么亲切,多么可爱。但怎么可能?她已经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她还需要什么吗?他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地说道,“妳要不要和我一起走?现在?别问任何问题?照我说的去作?”
“一定要吗?”她问道。
“妳一定要这么作,诺羽。非常重要。”
“那么,我们走吧。”她简简单单地回答,好像她早已预期会发生这种事情一般。
踏入时空壶的门槛之前,诺羽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跨了进去。
哈兰说道,“我们正准备上移,诺羽。”
“也就是说,我们要到未来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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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壶在他们走入之前就已嗡嗡作响。她才刚就座完毕,哈兰便以精巧的动作按下肘边的启动键。
在他们穿越时间的“移动”中,她并未显出任何晕眩的征兆。哈兰似乎多虑了。
她静静地坐着,轻悠自在又美丽。他心里痛苦地望着她,觉得私自带领一个一般时间者所犯下的重罪,与此相比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
她说道,“那些数字代表年份吗,安德鲁?”
“代表世纪。”
“你是说我们已经来到一千多年后的未来了吗?已经到了吗?”
“没错。”
“感觉不太像。”
“我知道。”
她环顾四周。“不过,我们是怎么移动的?”
“我不知道,诺羽。”
“你不知道不知道?”
“永恒时空里有太多东西是艰深到难以了解的。”
时间计上头的数字不停地滚动着。速度愈来愈快,直到最后完全看不清楚。哈兰用手肘推动一旁的操纵杆,设定为全速前进的程度。这里的能耗可能会在发电厂中引起注意,不过他也感到怀疑。十之八九不会有人把时空技术的行动当一回事,因此就算他和诺羽结束时间旅行回到永恒时空,也不会有其他的人在等着他们。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诺羽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哈兰再次看着她。“永恒组员不见得知道每一件事。”
“而我还不算是永恒组员,”她低声说道。“我知道的更少。”
哈兰的脉搏迅速地跳动。还不算还不算是永恒组员?但芬吉说……别再追问下去了,他在心中如此要求自己。这样就好了。她和你一起来。她对你微笑。你还想奢求什么?
但他发现自己仍然开口发问了。“妳认为永恒组员有永恒的生命,是吗?”
“嗯,他们称为永恒组员,你知道的,而且每个人都说他们可以永远活下去。”
她愉快地露出微笑。“事实并不是这样吧?”
“那么,妳认为是吗?”
“自从我待短暂地待在永恒时空里头之后,我就不这么认为了。那边人们说话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他们活了很久,而且里面也有许多老人。”
“不过妳却说我能永远地活下去——就在那一晚。”
她沿着座椅向他靠了过去,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反正我不过在想︰天晓得呢?”
他无法掩饰自己话语中的紧张之情。“一般时间者为什么会想要成为永恒组员?”
她的笑容消失,而且脸颊上显现一丝亮白的颜色,他不清楚那是他的幻想,或是她脸上的化妆真有这样的效果。她说道,“你为什么要问?”
“为了查明原因。”
“太愚蠢了,”她说道,“我不想谈这件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她指甲的颜色,在时空壶内壁铁灰色的背景衬托之下更显得耀眼。哈兰不禁回想到那天晩上的聚会,由墙壁散发的淡紫外光照耀之下,那些指甲可以反射出苹果绿或绛绯红的微光,并根据不同的角度而发出不同的颜色。一个像诺羽这样聪明的女孩,更能够制作出六七种不同的色调,藉此来反映出自己的心情。蓝色代表宁静,亮黄代表开怀大笑,紫色代表忧伤,猩红则代表热情。
哈兰说道,“妳为什么和我做·爱?”
她摇着头,以白皙的脸色看着他。她说道,“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一个女孩可以藉由这种方式而成为时空组员。我不在乎能拥有永恒的生命。”
“我想妳刚刚才说过,妳并不相信这种事。”
“我不相信,但试试看也无妨。特别是——”
他严肃地盯着她,希望藉由这种冷酷的外貌,来掩盖他心理受到的伤害与失望。哈兰将自己的道德立场,重新定在他故乡时间里的高度来看待。“怎样?”
“特别是,我就是想要你。”
“想和我做·爱?”
“是啊。”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很好玩。”
“好玩好玩!”
“嗯,如果你觉得听起来比较适当的话,或者可以说是很『奇特』。你总是努力埋头工作而不看我,但你却总是用各种方式而偷偷看我。你想让你自己恨我,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想要我。
我想,我该对你感到一丝丝的遗憾。”
“为什么要遗憾?”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涨红。
“为了你想要我而遭受这么大的心理折磨。这不过就是件简单的事。你只要问一个女孩就行了。非常容易就能变成朋友。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哈兰点点头。482世纪的道德观!“只要问一个女孩就行了,”他低声咕哝。“这么简单。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这也得要女孩子愿意才行。如果还没和其他人交往,那她大概都会同意。为什么不行呢?太简单了。”
这次换了哈兰低头。当然,事情十分简单。而这里头也没有所谓的对错,至少就482世纪里头的人们而言。在永恒时空里头,还会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他是个傻瓜,十足的傻瓜,居然还会想去问她这种事。如果在他的故乡时间里头,有个女孩竟敢在别的男人面前吃东西,他也可能特别跑上前去,质疑她的举止不够端庄。
他的态度转而谦卑,“而妳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她轻柔地说道,“如果你能够更放松点就更好了——你从来不笑的吗?”
“没有什么事是值得笑的,诺羽。”
“拜托拜托。我想知道你的脸颊正不正常。看看吧。”她将手指分别放在他的嘴角两端,然后突然把它们向后一拉。他惊讶地向后一振,忍不住地露出微笑。
“你看。你的脸皮并不会就此而塌掉。你的长相已经很好看了。只需要足够的练习——站在镜前练习微笑,让你的眼神透出光彩——我敢打赌,你会成为一个美男子。”
他脸上的脆弱的微笑,不久就消失了。
诺羽说道,“我们遇到麻烦了吗?”
“是的,诺羽。很大的麻烦。”
“因为我们所作的事吗?你和我?那天晚上的事吗?”
“不尽然。”
“那是我的错,你晓得的。如果需要的话,由我去和他们讲清楚。”
“不要,”哈兰奋力地说道。“别作这种事。妳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是其它问题所造成的。”
诺羽不安地看着时间计。“我们在什么地方?我看不清这些数字。”
“我们在什么时间?”哈兰反射性地纠正了她的用词。他调整控制杆,让时间移动的速度减缓,使得时间计上的世纪读值也逐渐看得清了。
她睁大了美丽的双眼向前一望,却惊讶到难以置信。“这数字正确吗?”
哈兰扫了读值一眼,上头标示是72,000世纪。“我确定没错。”
“但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要到什么时间去』才对。我们要到遥远的上时,”他回复了冰冷的语调。“到非常非常遥远的未来。在那儿,他们找不到妳。”
在沈默之中,他们看着数字不断地爬升。在沈默之中,哈兰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女孩和芬吉的指控完全无关。她坦然地说出她所认定的事实,也非常坦然地清楚知道自己的个人吸引力。
诺羽不安地换了个坐姿,她挨坐到了哈兰的身旁。他往上一看,以确切地手势不断地操控着,令时空壶以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减速,最后便停了下来。
哈兰闭起眼睛吞了一口,让晕眩感尽快消失。他说道,“怎么了?”
她的脸色苍白,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最后她说道,“我不想再下去了。数字太高了。”
时间计的读值︰111,394。他说道,“够远了。”
然后他谨慎地伸出手,“来吧,诺羽。这里是妳暂时的家。”
他们两人像孩子般地手牵着手,穿过一道道走廊在这个空间里游荡。主要的走道全都灯火通明,而原本的暗房,只要触动一旁的按钮也随之亮起。这里的空气新鲜而不沈闷,虽然听不见抽风声响,但一定有着某种空气循环设备正在不停地运作。
诺羽低声耳语,“这里没有人吗?”
“没有人,”哈兰说道。他原本想要高声而坚定地回答。他想要打破“隐藏世纪”的魔咒,但到了最后,却也和诺羽一般压低了音量。
他甚至不晓得要如何指称如此遥远的上时时间。称它作一–一–一–三–九–四,似乎显得太过可笑了。大家通常都只是笼统地说“十万世纪”罢了。
现在才开始烦恼这种问题是很无聊的,他并不喜欢进行这场跨度如此长远的时间之旅,也不喜欢来到永恒时空内毫无人类足迹的区域。他的心理涌现一丝恐惧,随之感到一股羞愧,更由于让诺羽见证了他的脆弱,反倒更加深了他的羞愧。
诺羽说道,“这里好干净。到处都看不到灰尘。”
“自动清洁系统,”哈兰说道。他似乎要将自己的声带尽力拉扯,才能让言语回复到正常的音量。“在这里的上下数十万个世纪里头,都没有人存在。”
诺羽彷彿已经接受了事实。“这里每样东西一应俱全?我们刚刚才走过了食物贮藏室和影像图书馆。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噢,这里一应俱全。他们让每个时空分区的供给一应俱全。”
“如果没有人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这样麻烦?”
“这是合乎逻辑的作法,”哈兰说道。谈话可以让这儿的阴森气氛稍微降低。高声阔谈他已知的事物,可以戳破这里的空白乏味。他说道,“在永恒时空的早期历史中,大约在300世纪附近,人类里发明了大规模复制机。你懂我的意思吗?只要设定好共振力场,能量就可以转变成物质,而且让每一个位置都能产生完全相同的次原子粒子的组成结构,以单一模型在不同时间内建立起完全相同的环境。结果便是每个时空分区的完全复制。
“我们永恒时空为了必要的目标,而征募到了许多设备。在那个时候,大约只有六七百个时空分区被建立起来。当然,我们有扩张的计划。『一个物理年,盖好十座时空分区』是当时的口号。但自从有了大规模复制机之后,那就一点都不必要了。我们只要在一个新的时空分区里,完整地建构好食物,能源供应,水源供给,以及所有最好的自动化设备;然后设定好机器,于是沿着永恒时空的所有时空分区,都能够在一瞬间地复制成功。我不清楚他们建立了多少个——但可能有上百万个世纪吧。”
“全都像这样吗,安德鲁?”
“并不完全和这个一模一样。随着永恒时空的拓展,我们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填满它的内部,以它各自对应的世纪,而修建成与甚相应的风格。我们唯一一次遇到的问题,是我们首度接触到能量导向的世纪。至于我们目前的所在——我们还没拓展到这个时空分区来。”(也用不着告诉她,时空组员目前也无法从这个时空分区里,穿透并进入隐藏世纪的一般时间中。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他看了她一眼,而她似乎感到困惑。于是他急忙地说道,“别理会时空分区是怎么建造起来的。这里的能源,是抽汲于新星——”
她插口说道,“不对。我怎么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什么?”
“你说大规模复制机在300世纪发明。但我们在482世纪没有这种设备。我在我们的历史上记不起这项发明的存在。”
哈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她的身高只与自己相差两吋,但在对比之下,他彷彿成了一个巨人。她是个孩子,是个婴儿,而他则是个永恒时空的半神人了,因此他必须耐心地教导她事实的真相。
他说道,“诺羽,亲爱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我会向妳解释。”
具有各式各样的现实,以及现实并非固定不变与永恒存在的这回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难以接受的想法。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时,哈兰会回忆到他身为新人的那段日子里,记得他是如何痛苦地把自己的心与一般时间内的所以联系给拆离开来。
通常一个新人平均须花上六个月,才能体认到这项事实,并意谓他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原来故乡。这不仅仅是永恒时空的法令限制他回到故乡,而是他将晓得自己故乡已经消失的严酷事实,而且就某种意义而言,他的故乡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这项体认对不同的新人有不同的效应。哈兰记得,当指导师父亚洛终于明白地教懂邦奇.雷图瑞有关于现实的概念时,他的脸色变得有多么地苍白与阴沈。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一个新人有心情吃饭。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互相寻求精神上的温暖,除了雷图瑞之外。他在一阵虚假的笑声与自怜的恶劣玩笑之后,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有人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想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如果我回到95世纪,他们会问我︰‘你是谁?我们不认识你。我们没有你的记录。你根本不存在。’”
他们点点头,彼此无力地笑着,这群可怜的孩子,除了永恒时空之外,什么东西都没了。
他们到了就寝时间,才发现雷图瑞躺在床上沈睡。幸运地,他们赫然地在雷图瑞的左手肘内侧,发现了红色的血迹斑点。
他们向亚洛呼救,然后这个新人被带走了。过了一个星期之后,他才终于回到自己课堂的座位上课。但哈兰知道,那个夜晚所烙上的邪恶印记,从此将深深地刻在他的人格上。
而现在哈兰正向诺羽.蓝本特详细地解释这一切,一个不比那群新人年纪大多少的女孩。没有其它的选择了。她必须清楚自己的状况,才能晓得如何面对。
他告诉她。他们在一张长长的会议桌旁吃着罐装肉品,冷冻水果和牛奶。他完完全全地告诉她这一切。
他尽可能地以柔性的字眼来描述,但过了不久,他发现似乎没有必要。在他尚未解释完毕之前,她很快地就抓住了重点,而且出乎意料,她的反应不差。她一点都不害怕。她没有失落感。她只有愤怒。
愤怒以粉红色的暗光显现在她的脸上,而且她的深色眼睛颜色也显得更深。
“这是犯罪,”她说道。“永恒组员有什么立场对我们作出这些事?”
“这是为了人类全体的幸福着想,”哈兰说道。当然,她不可能体认这一点。他只能对受限于一般时间人类的思考模式而感到无奈。
“是吗?我想这正是大规模复制机从我们历史中抹除的原因。”
“我们还是保存了下来。别担心这一点。”
“只有你们保存下来。我们呢?那是我们482世纪原本就该拥有的东西。”她微微地挥动着双拳。
“那对你们没有好处。听好,别太激动,亲爱的。”他猛然地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应该要好好地学习,如何才能自然地碰触她)。
她先是尝试甩开对方,突然间却停止动作。她几乎快笑了出来。“喔,继续说吧,别露出这么这可怜的表情。我没有在责备你。”
“妳不该责备任何人。甚至连责备都没有必要。我们只是作了该作的事。大规模复制机是一个典型的案例。我在学校仔细地研究过。当你可以复制物质,你也可以复制出人类。这引发的问题相当复杂。”
“难道不能将问题留给他们自己的社会去解决吗?”
“我们的确想这样作,但我们也同时研究过前后相关的一般时间,发现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圆满地解决。请记住,如果处理失败了,受害的将不止是它所属时间的自身,还会对接下来的社会造成影响。事实上,对大模复制机的问题根本就没有一个圆满的解决方式。这就象是原子大战一般的问题,原本就不该存在的。科技的进展永远无法带来圆满。”
“你怎能这么确定?”
“我们有计算的机器,诺羽,复杂计算器的计算结果,远远比任何一个现实中曾开发出来的机器还要更为精确。它可以同时将成千上万个必要的参数列入计算,然后得出各种现实发生的可能机率。”
“又是机器!”她轻蔑地说道。
哈兰皱起眉头,想要舒缓她的忿恨之情。“别这样说。妳当然不愿意知道,生活并不如妳原先所想的那样地固定。妳和妳所生活的世界,可能都不过是一年前的机率投影罢了,但那又有什么区别?妳拥有完整的记忆,无论那是不是来自于机率的投影,不是吗?妳记得妳的童年和父母,不是吗?”
“当然记得。”
“那么妳就真正地活在那个环境中了,不是吗?我是说,妳确确实实地活在那个现实中。”
“我不知道。我要好好想想。如果,明天又变成了另一个梦中世界,或是另一个机率投影,还是另一个你们不知道叫作什么名字的东西呢?”
“那么就会有另一个新的现实产生,里头有另一个带着新的记忆、新的妳。这一切就象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不过人类全体的幸福增加了。”
“不管怎么说,我听来都总觉得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哈兰急忙说道,“现在的妳不会有任何变化。虽然即将进行一场现实变革,但妳正正永恒时空里头。妳不会被改变。”
“不过你刚刚却说,变不变都没有什么区别,”诺羽闷闷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带我过来?”
哈兰心中的情感被激发出来。“因为我要这样的妳。原原本本的妳。我不想要妳改变。一点点都不要。”
他打破了她对永恒组员怀有迷信的优势,将他心中的真实情绪脱口而出。
她眉间轻锁地说道,“那么,我必须永远待在这里了吗?孤伶伶地——永远留在这儿。”
“不,不。别这样想,”他使劲力气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让她不由得将手抽了回去。“我会找出妳在482世纪的新现实中会变得如何,然后,这么说吧,妳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回去。我会照顾妳。我会提出和妳维持关系的正式申请,并看看妳是否在未来的变革里能够保持安全。我是个时空技师,而且是个优秀的技师,我通晓关于变革的来历。”他接着说道,“而且我还知道一些事情,”然后他停止不言。
诺羽说道,“这样作是允许的吗?我是说,你能够把一个人带进永恒时空,就为了防止她受到变革?从你告诉我的话来看,我觉得似乎不太恰当。”
有那么一会儿,哈兰感到几千世纪以来的冷酷空白,几乎将他一口吞噬。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似乎同时被一般时间和永恒时空给同时切离,而永恒时空一直都是他的家园与信念所系之处。现在他已经遗弃了一切,只有这个女人在他的身旁。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这是犯罪。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我对此感到羞耻。但如果必要的话,不管几次,我会是会作同样的事。”
“为了我吗,安德鲁?为了我?”
他不敢抬头迎上她的目光。“不,诺羽,为了我自己。我无法忍受自己失去了妳。”
她说道,“要是我们被抓到……”
哈兰知道答案。他从482世纪的那天晚上,当诺羽睡在他身旁时就知道了答案。但无论如何,他现在不想去担心这项事实。
他说道,“我一点都不怕任何人。我有许多方法可以保护自己。他们不会猜到我知道的事情有多少。”
【第八章译注与对照】
*大规模复制机(MassDuplicator)︰科幻名词。
*邦奇.雷图瑞(BonkyLatourette)︰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