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衣明鹤 · 1
沧月2018年08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西海上连夜的血战终于停了,岛屿在一瞬间消失,无数的船舰残片和残肢断臂浮沉在海面上。在天明之时,朝阳从海面上升起,将染血的碧海映照得一片殷红。
万仞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风的声音。
伽蓝白塔位于云荒的心脏,然而塔顶神殿的门,已经有十八年不曾打开了。
就算在旭日初升的时候,神殿内还是帘幕低垂,一片黑暗寂静。方形的内室里有一个正圆的水池,上面漂浮着六盏灯。那个水池不是活水,却常年不竭,池边用白玉雕刻着符咒和花纹,湛平如镜,更像是一面占卜者用来看穿过去与未来的水镜。
然而,在这样平静的水池里,六盏灯却在水面上缓缓流转着,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水下推动,令它们圆转不休,形成了一个光之轮。更奇特的是,在那一片平如镜子的水面上,黑暗里,居然有一个一个的字逐渐浮现出来!
那些字从水底浮起,发出幽幽的光,在水面上停留一瞬便又湮灭:
星辰暗淡后的第九百年,
亡者当归来。
魔王从地底复苏,
血海从西汹涌而来,
呼啸淹没大地。
月食之夜,大灾从天而降,
神祇于红莲烈焰中呼号。
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
当暗星升起时,一切归于虚无。
水镜里的预言是如此可怕,带着不可抗拒的诅咒意味。
“月食之夜?天国覆灭?”空桑的女祭司跪在水镜前,看着最后一个字拖着淡淡的余光消失于水面,有些不解地喃喃。低语声方落,六盏灯忽然间就凭空熄灭了一盏!
“什么?”空桑女祭司失声惊呼。
水镜上的六盏灯分别代表着命轮里的六个成员,如今凭空灭了一盏,绝对是代表着发生了什么极其不祥的事情!
“明鹤?是明鹤吗?”空桑女祭司喃喃,看着那缺失的一角。
仿佛是回答她的提问,水面上静静浮现出了一个字:是。
“星主……”空桑女祭司合着的手掌颓然落下,无力似的支撑着自己的膝盖,枯槁的头颅抵着水镜的边缘,全身微微战栗。自从一百二十年前那场失败的“弑魔”行动后,命轮里还从未有人在执行任务中出过事。
这次明鹤的死,足以说明即将到来的三百年一度的大劫是如何严峻!
“星主,请告诉我,那第六人到底藏身在天下何处?我们必须找到她。”空桑女祭司合掌祈祷,将一块薄绢铺在水面上,“请给出神谕吧!”
七分身的名单是组织里最高的机密,除了执行者和星主本人之外,连身为传信者的她也不能得知。每隔六十年,名单便会从水镜上浮凸出来,被凌空书写在薄绢上,然后迅速自行跃起,折叠成鹤,飞往握有辟天剑的“龙”的手里。数百年来,那位不知道位于天地何处的神秘星主,总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旨意。
这是她第二百三十七次祈祷,然而,水镜上一片暗淡,没有显示出任何一个字。
那一瞬,极其无力的感觉湮没了她。
空桑女祭司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已经非常老了,鸡皮鹤发,肌肤枯槁,却穿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华美圣服——那件拖在地上三尺长的衣裾上织着繁复华丽的花纹,是重重叠叠的凤羽纹样,即便在黑暗里也是绚烂夺目。
九百年了……难道,在她这一代手里,这片大地的平静终将被打破吗?
鲲`弩-小`说 🌕 Ww w # K u n N u # c o m
同样的日出时刻,来自北海的旅人也已经来到狷之原东侧。
清晨的荒漠里风沙猎猎,旭日浮出沙海,晨光里有微弱的暖意。远远地看去,百里之外有一抹黑灰色浮现在视线里——那是一面巨大的墙,在晨曦里宛如蛟龙横亘大漠之上。
这,便是云荒大陆上唯一可以与白塔媲美的伟大建筑:迷墙。
墙高三十丈,绵延九百里,北侧和空寂之山南麓相接,南侧直抵红莲海岸,蔚为壮观。八百多年前,云荒刚结束动乱,劫后余生的空桑人开始休养生息。然而,当时被逐于西海上的冰族还时常上岸扰乱云荒,空桑人开始于边界修建此墙,前后历时一百多年终于完成。因其附近多暴风飞沙,白日里亦迷离不可见,故称之为“迷墙”。
一道迷墙,生生将狷之原从云荒上切割出来,内外两重天:墙内是富庶平安的大陆,墙外则是猛兽遍布、风沙漫天的恐怖海角。
迷墙附近设有空寂大营,数百年来一直有上万空桑大军驻扎戍边,日夜警惕冰族入侵。因为近年来空桑国力强盛后对沧流冰族采取了进攻的姿态,白墨宸率领大军征讨于西海之上,冰族节节败退,无力侵犯云荒,因此迷墙附近守卫的压力便轻了大半。
旅人沿着空寂山脉的山脊行走,避开了山脚下驻扎的军队。
此刻是清晨,应该是军营里出兵操练的时间,大队人马应该在辕门和马场那里集结。然而奇怪的是,此刻他尚未走近,一阵纷杂的声浪已经传入耳畔。其声势之大,几乎像是爆发了一场战争!
看着底下的景象,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风从海上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狷之原的边缘一片混乱,风沙里只隐约见到一队队人马来回奔忙,个个手里都拿着巨木,顶着狂风冲向黄沙最深处。旅人不由得微微一惊:怎么了?驻扎在空寂之山的空桑大营今日竟然全数出动,难道是冰族越过迷墙入侵了?
“快补上!快!”风里的声音纷杂而混乱,“这边要塌了!快用圆木顶住!”
“没有圆木了!刚才用的是最后一根!墙、墙要塌了!”
“死也要顶住!退后者斩!”
战士们在号令声里奋不顾身地往前,然而从西面袭来的狂风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迷墙在崩塌,缺口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绵延百里的墙体上。风是如此大,从裂缝里尖刀一般钻过来,那些巨石滚木刚填上去就纷纷滚动,反而将那些战士吹得立足不稳往后退了几丈。苍黄色的龙卷风呼啸而来,风里隐约传来一阵奇特的血腥味,令人欲呕。
旅人站在山腰上,看着底下的漫天黄尘,眉头开始蹙起。不对劲!这样的景象,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沙暴来袭的模样!难道是狷之原上的魔——
砰!风暴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似乎什么陡然崩裂。
“墙塌了!”风里传出士兵们惊惧的呼喊,“天哪……那、那是什么?”
前方的人群轰然后退,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一样,发出一声震天的大喊。原来随着那一声巨响,高大的城墙四分五裂,豁然裂开了一个极大口子!裂开的口子里,有一股股苍黄色的东西不停地漫出来,如触手一样沿着裂口往外爬,很快便布满了墙壁。
有士兵尝试着挥刀去砍那些藤蔓般四处攀爬的东西,一刀下去,却如入无物——原来那竟是一股股流沙,从墙后透出,活了一样地蠕动!
“萨特尔……是萨特尔!”空桑战士发出一声惊呼,四散奔逃。
墙在急剧地裂开,声音清晰可闻。旅人蹙眉,按剑从山麓掠下。他看到那个缺口里有黄色的风沙急速弥漫出来,一片乌云腾起,低低压在天际,黄沙一股股地从地上被吸起,旋转着升入云层,一眼看上去像是一棵棵巨大的、会走路的树!
“不好!”他脱口低呼,按剑冲入了狂风之中。
迷墙在不停地崩塌,崩裂的口子越撕越大。裂口里依稀可以看到狷之原那一边的可怖景象:成千上万棵“树”在缺口后摇晃,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出来!风沙里传来邪魔狂喜的吼声,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终于,第一股狂风从迷墙后彻底挣了出来。那只萨特尔操纵着旋风破墙而出,它的背后则是密密麻麻的邪魔,正准备跟随着头领从缺口汹涌而出。
他急掠而上,从腰间拔出剑来。然而,那一只萨特尔已经破壁而出,即将完全挣脱。他一剑尚未击下,苍黄色的旋风便包围了他,将他整个吞没。
那一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啸,一道金色的光芒划破了风沙,箭一般没入黄尘最浓处。风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号,那股包围着他的黄色流沙猛然一震,往后退缩了一下。
“喂,快逃!”依稀中,他听到背后有人对他大喊。
然而他没有听,趁着那个空当,断然挥剑斩去。辟天剑上陡然爆发出了长达数丈的剑气,横空而至,将那一道旋风拦腰斩断!血雨从半空洒落,邪魔发出临死前的号叫。他没有闪避,冒着迎头的漫天血雨,从那个缺口里直跃了进去。
一落地,顾不得四周密密麻麻的邪魔环伺,他立刻单手撑地,急速念起咒语。
“等等我!”背后有人急唤,居然还有一个人从缺口里跃了过来。
就在那个人跃进来的刹那,他念完了咒语的最后一个字,用手猛击地面,低喝一声,发动了咒术。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底涌起,那一段崩塌开裂的墙体轰然闭合!
“你——”随之跃进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风沙里的蓝发旅人。
这个年轻人居然是方才那一群丢盔弃甲的空桑战士之一,矮个子,黑皮肤,满脸的痘子印,身量单薄,头发蓬乱。不知道为了什么,在所有同伴都狼狈而逃时,这个人反而跟着他跃入了迷墙之后,毫无畏惧。
“你、你是鲛人?”那个空桑战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会术法?”
四周风沙呼啸逼来,旅人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从沙地上一跃而起,身子凌空,剑光如同弧般划出,只是一剑,便将数个逼近的邪魔斩为两段!
那样的身手,更是让旁边的空桑战士看得两眼放光。
“翻墙走。”他落下地来,简短地说了几个字,“逃吧。”
“逃?谁会临阵逃脱?”那个战士扬声回答,个子不高气势却不小,回手又是一箭,空中一只邪魔嘶叫着落下,回首睥睨,“你!不许羞辱人!看着吧——”
他忽然抬起手拨弦,一箭射向了头顶的天空。那一箭呼啸如风,直直没入顶上低低压着的乌云里,流星一样的毫无踪迹。四周的魔物本来被那一箭的气势震慑,往后退了一退,此刻看到那一箭射空,便又齐齐咆哮着扑了过来。
然而旅人却立刻挥剑,护住了自己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