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飞 · 1
沧月2018年08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然而,只跟出了数十丈,那两道深深的划痕便消失了。黎明的熹微之中只见风卷狂沙,大漠上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平。
溯光停下来,叹息了一声:看来,那位星槎圣女的踪迹注定是要成为一个谜题了。
然而,他身后的琉璃陡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天哪!快看!”
太阳虽然还没有跃出海面,但天地间已经很亮,足以让她看清楚昨夜不曾清楚目睹的一切——伫立在他们昨夜舍生忘死拼杀过的地方的,还是一座“山”?
上面覆盖着的沙层已经全部震落,晨曦在露出来的表面上折射出冷冷的金铁光芒,整座山仿佛出鞘的刀兵——蛰伏在这一片大漠上的,赫然是一架巨大无比、超出人力想象的机械!
琉璃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是……”
“迦楼罗金翅鸟。破军的坐骑,冰族人造出的最不可思议的武器。”溯光接了下去,轻声叹息,“九百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破军被慕湮剑圣封印。迦楼罗便守护着主人,在这片西荒尽头的大漠上蛰伏,等待破军的复苏。”
“复苏?不可能吧?”琉璃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溯光反问。
“分明都是谣言嘛!”琉璃抓了抓头,“九百年了,破军要复苏的话早就复苏了,还等什么啊?”
“这不是谣言。”溯光漠然回答,“只是世人不知道而已。”
他抬头看着晨曦里的迦楼罗金翅鸟,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而,他选择了沉默,琉璃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打破砂锅问下去:“传说剑圣不但在破军心口刺下了五芒星,还用后土神戒上的‘护’之力量克制了他体内的魔性,这样的双重封印,就算海皇苏摩和光华皇帝真岚复生也无法解开,又还有谁能复苏他?”
溯光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嗯?”琉璃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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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湮剑圣。”溯光低声。
“什么?”琉璃愣了一下,脱口,“开什么玩笑?剑圣仙逝已经几百年了,都不知道转世到哪个角落去了呢!她怎么会令破军复苏?”
溯光没有回答,只是走向那座巨大的“山”。当琉璃以为这个奇怪的鲛人又会毫无预兆地中止这次谈话时,他却抬头望着迦楼罗,忽然开口了:“不,或许不是剑圣会来令破军复苏……而是破军在等待她的前来罢了。”
“为什么?”琉璃诧异不已,“他要等着报仇吗?”
“报仇?”溯光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你知道吗?破军在童年时曾被本族遗弃,是慕湮剑圣将他从绝境里救回,后来又收他做了关门弟子,你在古墓里看到的那一卷字,也是破军昔年留下的。”
“什么?”琉璃再度惊呼起来,“破军也是剑圣门下?他、他不是个冰夷吗?”
“原因很复杂。或许在慕湮剑圣看来,不同种族的区别并不是那么重要吧?”溯光不想多解释,淡淡地说,“总之,他们之间的缘分从破军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时就开始了,直到死亡来临还不曾了结。”
“哦,我明白了。”琉璃恍然大悟,“最后是剑圣大义灭亲,清理了门户?”
“大义灭亲?”溯光苦笑,摇了摇头,“在九百年前的那最后一战里,破军并没有反抗,甚至极力克制着体内魔性的反抗,听凭慕湮剑圣封印了自己。”
“啊?”琉璃更是诧异,“为什么?”
“为什么?”晨风凛冽,暗夜退去,明霞璀璨。在漫天的光影里,那个鲛人回过头去望着迦楼罗金翅鸟,低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这些句子如此耳熟,让琉璃不由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记起这是在空寂之山剑圣古墓里找到的那卷草书上的诗——上面是男子的笔迹,凌厉纵横,气势如虹,然而却似乎满怀心思地涂抹着这一首缠绵悱恻的诗,字迹凌乱反复,令当时看到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谁会在女剑圣的古墓里留下这样的诗呢?
“你不明白吗?”溯光声音忽地变得低沉,一字一句,“那是因为,破军深爱着自己的师父啊……”
“什么?!”那一瞬,琉璃惊得倒退了一步,说不出话来。
刹那间,古墓前的石碑上那一幅“剑圣诛魔”的浮雕又闪电一般浮现在脑海里——上面那个年轻的冰族统帅,那个被后世称为“魔”的破军,被光剑贯穿了心脏。在被封印的瞬间,他只是凝望着白衣女剑圣,目光是如此深邃而复杂,宛如看不到底的夜。
原本她从未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此刻被这个人一戳破,那凝固的一刻里隐藏着的种种汹涌澎湃的情绪,那些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愫,忽然间就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了。隔了几百年,依旧昭然若揭。
“深深爱?”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自己的……师父?”
“很惊讶吗?”溯光低声,转过头看着她,“这一切和史书记载里的完全不同,是不是?破军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魔物,剑圣也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在成为传说之前,他们都不过是普通的芸芸众生,有着属于自己的恩怨情仇。”
“别瞎说!他们不是师徒吗?”琉璃还是不敢相信,“在破军只有八九岁的时候,慕湮剑圣就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
“是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溯光轻声笑了一笑,“‘时间’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的确完全不对等。这就是破军毕生的遗憾吧?”
在第一次为她所救时,破军是一个濒死的八岁孩童。在第二次相遇,他是一个被族人放逐的孤僻少年。而当他成为破军少帅,重返西荒之时,却已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在他成长的过程里,她先后以慈母、恩师和所恋慕的女子的形象出现在他生命里。但无论怎么样变换身份,她始终是他人生每个时期里最重要的人。
然而,即便是这样深厚的缘分,也不能完全满足他。
“我想,破军恋慕剑圣之深,应该不在当年海皇苏摩对白璎皇后之下。”溯光淡淡地说,“只可惜他们出身不同的民族,到了最后,终究不免血刃相见。”
最后的结局如何,云荒上谁都知道,因为已经被记入了史册——在两族的最后决战里,慕湮剑圣亲手将光剑刺入他的心口,封印了冰族人的统帅。那一战,成就了如今空桑的光明王朝,也直接奠定了今日云荒和七海的局面。
琉璃怔了半天,问:“那为什么你说能令他复苏的唯一可能是慕湮剑圣?九百年前,不正是她封印了破军吗?”
“因为数百年来,破军一直有心愿未了,”溯光看着迦楼罗金翅鸟,眼神深远,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去,“他们在前世擦肩而过,而这一生,他希望能在轮回里与她完美地相遇——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
“完美地相遇?”琉璃不明所以。
“是的。在她转世后,等到最好的年华,沉睡的破军就会在冥冥里开始召唤她。她身上染有他心口流出的那滴血,无论身在天地间的何处,都能感觉到这种宿命的呼唤。”
琉璃怔怔听着,愣了半天,忽地哧哧笑了起来。
“怎么?”溯光蹙眉,有些不悦。
“我想,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呀?人人都说破军是魔,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他就变成情圣了?”琉璃看着那个迦楼罗金翅鸟,嗤笑,“没道理啊!如今已经快九百年了,照你这么说,十几个轮回都有了,难道破军还没有等到她到来?”
“是的。”溯光淡淡回答,“因为他不可能等到。”
“为什么?”琉璃更加诧异。
溯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将手从剑柄上松开,眼神一瞬雪亮。朝阳已经快要从海面升起了,霞光从他身后衍射开来,他望着那座山,忽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琉璃以为自己听错了,失声,“你说什么?”
“我说,”溯光一字一句地重复,“那是因为九百年来,慕湮剑圣一直无法转世!”
琉璃大吃一惊:“为、为什么?”
“因为我们,因为命轮的存在。”
命轮?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琉璃大惑不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暗杀组织的代称。”溯光淡淡,“存在了九百年。”
“暗杀组织?”琉璃吃惊地看着这个人,“你们、你们杀了多少人啦?”
“很多。有十几个了吧,”溯光叹息,“或者说,只有一个。”
“一个?”
“命轮要杀的所有人,说到底都是一个。”他看着迦楼罗,低声,“所有牺牲者的被杀,也只因为一个原因:因为那些人可能会成为某个人的转世之身。”
“转世之身?”琉璃更加震惊,“谁的?”
溯光的语气凝重而肃杀,一字一顿:“空桑女剑圣——慕湮!”
琉璃吃惊地往后跳了一步,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怔怔望着晨曦里的巨大机械,恍如梦寐,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样!
那一刻,她想起了那个被钉在金座上的鲛人,想起了那个一直在等待却一直不曾醒来的魔。难怪潇等到青丝如雪泪落成海,却始终等不到要等的那一刻,而金座上被封印的破军,身负毁灭天地的力量,在黑暗深处寂寞地沉睡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没有人来唤醒他。
原来,他们要等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能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