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那里面有我们的叔伯婶娘，大小上百口人，还有嫂子……你的妻子。”慕容隽低声道，“哥，你就准备在这里看着他们死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逸算是彻底清醒了，“骁骑军？”

“白墨宸下了灭族令。”慕容隽脸色苍白，“日落行刑。”

“什么？”慕容逸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不，不可能……我们慕容氏有祖传的丹书铁券！”

“是。”慕容隽咬牙，“但现在白墨宸根本不管这些。”

“你……你干了什么？竟然要让慕容氏落到这样的境地！”慕容逸回过头，一把抓住弟弟的领口，“你到底干了什么！白墨宸……白墨宸和我们哪来这样的深仇大恨？！”

任凭对方推搡，慕容隽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沉默着，许久才道：“是我的错——但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我来找你，是希望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兄弟能同心，救家族于危难。”

“兄弟同心？”慕容逸怔了怔，忽地大笑起来，“从小到大，我们什么时候‘同’过心？你害得我还不够吗？当初是谁在族人里散布谣言诋毁中伤我，是谁把我的私情告诉父亲让他棒打鸳鸯，是谁令我母亲背负了善妒的恶名成为弃妇？！”

在这一连串的叱问里，慕容隽无言以对。

他看着满身酒气的兄长，眼神里掠过一丝愧疚，低声道：“是。当初是我为了夺嫡不择手段，今日也并不奢求你能原谅。”

“你认错了？隽？”慕容逸定定地看着他，忽地苦笑，“你居然也会低头认错？”

“无论我认不认，但从一开始，我心里就知道那是错的。”慕容隽抬头和他对视，眼神里慢慢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淡淡道，“只是我不得不那么做而已……你是嫡长子，不会知道像我这样的庶出外室孩子一旦对家主的位置发起了挑战，如果失败，又会有什么结果。”

顿了顿，他一字一字说，“我一定要赢。否则，就是死。”

“赢，或者死？”慕容逸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一样看着他，喃喃地道，“真是君子之表，狼子之心啊，弟弟……所以你夺走了权位不算，还毁掉了我整个人生？”

“对不起。”慕容隽低声道。

“对不起？”慕容逸满身酒气，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对我做了那些事，我却不想报复你，因为你现在已经代表了整个家族的利益，如果要报复你，就等于报复整个慕容氏。我不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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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隽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比我宽容。”

“宽容？”慕容逸苦笑，“木已成舟，我不知道报复还有什么意义。其实我也明白，从小你就什么都比我优秀……功课也好，权谋也好，处事也好，样样都比我强十倍——你远比我更适合当城主，慕容氏应由你来重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把抓住了弟弟的衣襟，厉声道：“但是，今日又是什么局面？你……你做了什么，怎么将慕容家害到了这种地步？！”

慕容隽任凭他怒斥，没有回一句话。

要怎样对这个只知道醇酒美人的哥哥解释，这十年来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地步的呢？时势逼人，诸方逼迫，不在其位不知其艰难……他有千百种理由。可是，到了如今，这一切的话语又是如此苍白无力。

“都是我的错。”他只是低声说，“如今只有你能出面救他们了。”

“我？救他们？”慕容逸怔了一下，忍不住苦笑，“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已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了……”

“不！你不是废人！”慕容隽忽然开口道，“此刻你若是不站出来，传承九百年的慕容氏就完了！”

“昔日你夺去了镇国公之位，今日却要我作为嫡长子站出来？哈！”慕容逸怆然大笑，满身酒气地推开门，走下楼去，“好，既然你要我‘站出来’，那我就如你所愿！我回镇国公府去自首，和他们死在一起！这是眼下我唯一能做的——你可满意？”

“不！先听我说！”慕容隽抢先一步，抓紧了兄长的肩膀，眼神灼灼，“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们了……按我说的去做，一定能救他们！”

“什么？”慕容逸回头看到弟弟的眸子，忽然间静了一静。

那样的眼神，烈烈如火，却如深不见底的大海。隽从小就是极聪明且有城府的孩子，每次他有这样的眼神，就显示他对某件棘手的事已经胜券在握。宛如十年前的那个黑夜里，他带着人将自己抓回府的时候一样。

那一刻，他从隽的眼里知道，自己的所有将尽归其手。

“你……要我怎么做？”顿了顿，他用干涩的嗓音低声问，“真的可以救他们？”

“是。你不知道现在帝都又是什么样的局面吧？”慕容隽侧过头，在兄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慕容逸听着，脸色忽然一变，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这是真的？”

“真的。”慕容隽语气平静。

“不……不，”慕容逸喃喃地道，“不可能！她……”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在今晨。”慕容隽低声说，紧握着兄长的肩膀，“所以如今慕容氏一族的安危就要拜托你了……除了你，别人再难办到。”

慕容逸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脸上有悲喜交集的复杂表情。

“那你呢？”他忽然问了一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弟弟，语气不知不觉变得带了一丝讥讽，“推我出面救族人，自己却准备置身事外逃跑吗？”

慕容隽苦笑：“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这种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放到兄长面前。慕容逸看到，忍不住失声惊呼——他手上那一个原本微小的创口，不知何时已经迅速扩大了，整个掌心一片黑气，仿佛死人的手，冰冷而诡异。奇怪的是溃烂的地方却不见血，就像是一个窟窿一般，在慢慢地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

“这是……”慕容逸低呼，看了一眼兄弟。

“这是来自于冰族元老院十巫的诅咒，无法破解。”慕容隽咬着牙，“你以为我赌上的只有慕容家吗？我当然也赌上了自己的命！”

“……”慕容逸怔怔地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冰族元老院？从什么时候开始，弟弟居然胆大妄为到了和海外冰夷勾结的地步！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啊，隽？”他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一把将弟弟推了个踉跄，“为了你自己的野心，整个慕容家都会被你害死的！”

“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去冒险的！”慕容隽冷冷地打断他，“我是为了中州人的未来，才赌上了这一切。”

“中州人的未来？”慕容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愤怒而激动，“可如今中州人的命运就要毁在你手上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城主不当，偏要去做这些犯上作乱掉脑袋灭九族的事情！你非要连累所有人吗？”

“到底是为什么？”慕容隽忽地冷笑了起来，“为了自由——或者说，是为了让我们中州人能平等地生活在云荒这一片天和地之间。”

“自由？平等？”慕容逸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慕容隽看着哥哥，“从我嘴里说出这两个词，很可笑吗？”

慕容逸看着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无法理解地喃喃道：“难道你现在不自由吗？你是高高在上的叶城城主，连藩王都要对你礼让三分，在领地里几乎可以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还要什么自由、平等？”

“……”慕容隽看着哥哥，眼神悲凉，忽然间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

“你笑什么？”慕容逸低喝。

“我是笑别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也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你眼里只有自己那点不幸的爱情，还是因为醉生梦死的生活过多了？”慕容隽笑容苦涩，看着他，“哥哥，你真的觉得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生活得有自由、有尊严吗？和那些空桑人平等吗？别自欺欺人了！”

“……”慕容逸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得语塞。

“几百年前，我们中州人为了生存，不远千里迁徙到云荒，辛勤劳作，积累财富，奉公守法。可那些空桑人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十二律断绝了我们所有生路，歧视和掠夺处处都在！”慕容隽咬着牙，声音越来越激越，“这几年来，连我这个城主都当得如履薄冰，受尽了藩王贵族的逼迫和欺辱，普通百姓又怎能有立足之地！再这样下去，不出一百年，中州人就要从云荒上被彻底驱逐和消灭了！”

“你，想看到中州人在这片土地上就像以前的鲛人奴隶那样卑贱吗？”

慕容逸看着弟弟，瞬间似乎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鲛人奴隶？不至于吧……毕竟几百年都这样过下来了，也没有活不下来过……”许久，他才喃喃道，“这里是空桑人的云荒，中州人寄人篱下，还能如何？”

“寄人篱下？那就把它变成我们中州人的云荒！”慕容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只有在属于自己的家园里，才能让我们的孩子世代生活下去，不被任何人欺凌！”

慕容逸一惊，抬起头看着弟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说出口，然而，他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