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亡人村 · 1
沧月2018年08月10日Ctrl+D 收藏本站
当孤村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后,青木塬附近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皓月冷照千山——月上有奇特的黑斑,宛如美人明亮眸子里的翳。
月光的深处,有一对比翼鸟划过天宇,远远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咦,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森林有一点不一样了?”鸟背上的少女问身侧戴着青铜面具的中年男人,带着某种略微的愕然,“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那是当然的,森林是有生命的东西,总在变化。”广漠王回答,“阿九你都离开快五年了,小树都长大啦!”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琉璃在比翼鸟背上,俯视着脚下连绵的大地,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嘀咕着,“太奇怪了,在这里盘旋了几天,我居然还找不到云梦城在哪里!那么大的一座城,不可能这样俯瞰都毫无踪影吧?”
听得这句话,广漠王这才露出了肃然之色,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少女,道:“我知道云梦城是在密林里随风飘荡的,所以这次回来不在原址也是应该的。不过,如果连你都找不到,那是有点奇怪——以前出现过这种事吗?”
“没有,”琉璃有点丧气地摇摇头,想了想,辩解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离开南迦密林啊!回来不认路也没什么稀奇吧?”
“是的是的,”广漠王知道她的脾气是经不住丝毫批评的,只能连忙安慰,“不急,我们再慢慢找一找。这该死的树林看上去哪儿都一模一样,要找起来还真不容易。”
“要赶快找到啊!再不回去,姑姑要打断我的腿。”琉璃嘀咕着,趴在比翼鸟背上仔细地一遍一遍看着脚下莽莽丛林。然而冷月下的崇山峻岭连绵无尽,哪里能看到什么异样?片刻后,她还是颓然地松开手,脸朝下趴在了鸟背上,喃喃道:“还是找不到……搞什么啊!那么大一个城池,到底去哪里了?”
“……”广漠王眼里闪过了一丝忧虑,却没有说出口。
是的,或许琉璃说得对……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这样的反常,可能和当年隐族族长托付自己带走琉璃有着某种关系。
“如果云梦城转移了,姑姑怎么没有给我送来消息呢?就算姑姑没时间搭理我,但若衣她们四个也应该出来接我的呀!”琉璃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这也太奇怪了吧?”
广漠王沉吟了一下,建议道:“要么,我们先到三棵树看看情况?那里应该有隐族驻守,我记得昔年离开的时候也是从那里沿着青水走出密林的。”
“对!还是你聪明。我怎么忘记了微雨姐姐驻守在三棵树呢?”琉璃精神一振,“那个地址不会变,肯定能找到!天亮了我们就去吧……这么晚了,如果去,说不定会被守护的神兽袭击,会惊动好多人。”
“神兽?”广漠王有些吃惊。
“嘿,当然,你以为我们隐族人的地盘是那么好进去的啊?”琉璃累了一日,趴在比翼鸟松软的羽毛里喃喃说着,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她睡得甜美,却没有留意到头顶近在咫尺的冷月上,掠过了一丝暗淡的光芒。
那是血一样的光,妖异而不祥。
冬天的太阳升起得晚,第二天清早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户的时候,溯光从和衣小睡里醒来,来到了院子里。一夜的霜冻让水面结了薄薄的冰,仿佛一面镜子。他默默地凝视着冰面,眼神又有些虚无和恍惚。
“醒得那么早?”身边有人问,“睡得安稳吗?”
转头看去,是此地的主人祁连钺,他已经一身装束停当,精神焕发地站在了庭前招呼客人。溯光点点头,弄碎了水池的薄冰,掬水擦拭了一下脸和手,对刺骨的寒冷熟视无睹——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居住在北海,对这样的冷意已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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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手刚一接触水面,那些薄冰就悄然融化!那种灼热来自于他的掌心——越是靠近南迦密林,就越发强烈。他张开手掌看了一眼,发现命轮依旧在缓缓旋转,发光的那一支指向东北角某处。
那是星主的召唤,催促他日夜兼程地前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从天下各处召集人手?
“准备好了吗?”他将手擦干净,转身问,“我们马上要动身了。”
“当然!”祁连钺眼里有亮光,断然道,“立刻就可以走!”
果然,天色刚亮,他已经早早换好了一身的装束——长发用丝带束好,葛布的夹袄,皮质的短款猎装,麂皮的及膝靴子,麂皮的手套,背后背着一把长弓,腰畔还插着昨晚用过的那把银色短弩,精神矍铄,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和昨夜那个颓废的醉汉截然不同。
溯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后那个行囊上,微微蹙眉。那是一个简单的包裹,用一种非丝非革的布制成,看上去一个人就能背起。
“就这些行李?”他有些惊讶。
“反正进青木塬也带不了太重的东西,不然连那一片沼泽都走不过去。”祁连钺拍了拍行囊,自信从容,“这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选过的,没有一件是不必要的——这几年来我可是天天琢磨着怎么进那片林子。”
说到这里,他拿出了一双靴子给溯光:“这是我特制的麂皮长靴,你换一下吧。”
溯光有些愕然:“雨林里穿这种靴子?走不了多远脚就会闷烂吧?”
“有透气的小孔,”祁连钺解释,晃了一下那双及膝的长靴,“而且这个也不是在林子里穿的,而是为了过沼泽地,进了林子,要换另一双鞋。”说到这里,他又拎出一双鞋子——那是一种特殊的藤葛和布混在一起编织成的敞口鞋,轻巧灵便。
他显然为这一次深入密林的旅途做了极其严密的准备,然而溯光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祁连钺愣了一下,笑道:“也是,阁下是非凡之人,估计真的不需要。”
溯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简短地道:“那么,上路吧。”
他说得干脆,祁连钺点了点头,吹了一声口哨——只听后院里一阵嘶叫,一阵风吹来,一群马绕着他们两人旋绕了一圈,停止,在两人面前扬足而立。
“我们进那片林子,还需要一些坐骑。”他说。
溯光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一种奇特的马,全身乌黑,体形轻巧,高不过四尺,比西荒出产的骏马矮了足足一半,就像是袖珍的马驹。然而这些马骨骼均匀,四肢短而壮,毛色光亮,却是匹匹矫健非凡。那些马显然被训练得很好,此刻虽然没有听到主人吩咐,却依旧列队站在那里等待命令,丝毫不乱。
“这种马叫作‘骊’,传说是天阙山上的天马和山林野马杂交的后代,”祁连钺简单介绍了一下,“背生双翼的天马只存在于传说中,无法被驯养,所以当地人只能选取毛色漂亮的小母马,在春季时放养在天马出没的山野林间,希望能怀上马驹。”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领头那一匹骊的脖子,道:“我花了三年时间,才得到第一匹半血的天马。又用了三年,才繁衍出这些。因为只有这些马,才能在南迦密林里出入自如,如果换了别的马,还没有靠近那片森林呢,就会吓得往回跑。”
“连动物都畏惧那里?”溯光蹙眉,有些感兴趣。
“是啊……青木塬是不祥的地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禁地。”祁连钺喃喃道,“很少有生灵从那里面活着返回。”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溯光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身侧一匹正在对自己闻来闻去的马,仿佛想起了什么,问,“嘉木呢?”
“已经把他托付给村头的南二嫂了,”祁连钺淡淡道,“我和他们说要出发去一趟檀谷,卖掉这些马换一些钱,大概一个月后回来。”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下,“如果一个月后回不来,嘉木估计就得靠自己生活了。”
溯光问:“他不知道你要去青木塬找他母亲?”
“那当然,否则那个倔孩子还不拼死拼活要跟了去?”祁连钺苦笑,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走吧。”
青木塬位于神木郡的西南角,北靠出云山,是一片方圆约两千里大小的森林,属于绵延万里的南迦密林的一部分,从村庄边缘看去,森林青而广袤,天气好的时候,甚至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墓士塔格雪峰的轮廓。
当他们两个人各自骑着一匹马,驱赶着那群骊离开村庄时,村口的人们没有投以太多的关注,都以为他们是要去隔壁的郡县卖马。只有村口的南二嫂探出头来看了看,道:“嘉木他爹,你去郡府卖完了马,记得从那里的葆济堂给我带点安宫牛黄丸回来!我家媳妇儿老是肚子疼,村里大夫看不好。”
“知道了,一定。”祁连钺满口答应着,“嘉木就麻烦你照看几天了。”
南二嫂拍了拍身后孩子探出的脑袋:“没事儿,这孩子懂事得很,不让人费心。”
“爹!爹!”嘉木甩开她的手,追了出去,大声喊,“你早点回来!”
骊奔跑得很快,马蹄嘚嘚,已经从村里唯一的道路上冲了出去——听到背后传来的清脆喊声,马背上的男人颤了一下,却咬着牙,强自克制住了自己,一路策马疾驰,硬生生没有回头看背后狂追的儿子一眼。
“真是个婆婆妈妈的孩子。”祁连钺喃喃道,眼眶却有些红了。
溯光勒住了马,转过头看着他:“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以现在你的能力,就算能进去也未必能平安出来。嘉木还小,你真的要为了找尊夫人的遗体冒那么大的险?”
“他总会长大的,而我却很快就要老了,”祁连钺摇着头,语气还是很硬,没有松口,“现在不去做,难道要等死了再去?”
溯光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