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亡人村 · 5
沧月2018年08月10日Ctrl+D 收藏本站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正跪在一片木屋前的空地上,几棵高大的花橘树下。他的脸和手臂都在地上,侧脸贴着地面,似乎正在仔细倾听着什么,等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小臂有一截插在泥里,似乎在奋力挖掘着什么。
溯光没有想到在这个荒村里还能看到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难道方才引得祁连钺追出去的,就是这个人?
“请问……”他站在那人身后,压低了声音开口,生怕打扰了那个侧耳伏听的人。然而那个人一动也不动,似是无动于衷。溯光皱了皱眉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座木屋面前,想继续说什么,忽然间却是一震。
原来,那竟是一具尸体!
那个人贴着地面的脸已经萎缩干枯,肌肤灰白暗淡,就像是一朵脱水的干花;只有一对眼睛还和活人一模一样,漆黑的瞳孔扩大了,里面凝固着某种奇特的狂喜。乍一看到这种眼神,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走上前去,俯下身细细看着那个人——从身上衣服腐烂的程度来看,这个人在密林里至少已经待了一年多,几乎成了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露出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白色。然而,青木塬是远近闻名的禁地,这个人又是为何会以这种奇特的姿态呈现在此处?
他想着,迅速地探了探那个人侧颈的动脉。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心脏已经不再跳动,然而,奇怪的是,身体里的血液却并未完全停止流动,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运行。
这个人,应该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活着!
溯光再度看向对方双手所挖掘的地方。那里是花橘树的根部,被挖开了几尺深,那个人的手还探在里面,然而整个身体不知为何骤然僵硬了,就以这种诡异的姿态停在了那里,任凭风吹雨淋。
那个树底下到底是什么?那个人是在挖掘时变成这样的吗?溯光转身上前,拨开垂落的枝叶,俯下身用剑鞘戳了戳那一堆土。
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地上那个人的身体猛然震了一下,脸部居然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表情变得狰狞愤怒,仿佛被冒犯了一样,猛然张大了嘴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祥,他手里的辟天剑铮然弹出剑鞘!
不用他操控,那把有灵性的剑自动跃出,“刷”的一声,一道白光在那个人的嘴边掠过,有什么东西“啪”的掉落在地上。
溯光的手顿在了那里,低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惊——那是一段淡红色的软体,像是人的舌头,上有一点淡淡的黄,似是在舌头上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蘑菇,不过拇指大小。他转眼看去,那个人还是呈原有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只是嘴唇已经紧闭。嘴角有一丝殷红黏腻的血流下来。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那个人原本潮湿灰白的皮肤忽然开始急剧萎缩、干枯,仿佛被迅速脱水的木耳,转瞬变成了僵冷干燥的石灰状!
这是……他心里一怔,小心地抬起脚尖踢了一下。只听簌簌一声响,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居然从中间开裂了!几条裂缝从那个人的脊椎正中出现,迅速朝着头颅和手脚蔓延,只不过眨眼间,他的身体就四分五裂,一块块地剥落。
下一瞬间,那些碎块落地化为齑粉,立刻消失。
仿佛幻术一般,一个大活人在眼前忽然间骤然消失,令溯光不由得吃了一惊。然而辟天剑悬浮在空气里,剑尖颤动着,忽地转头指向了另一边的一棵树。那是一颗高大的花橘树,从这一座废弃的木屋里破顶而出,长得足足有两人合抱粗细,上面开满了米粒大的橘黄色花朵,异香扑鼻。
“紫烟……你在警告我什么呢?”溯光低声呢喃,顺着辟天剑走向那棵树。忽然间,他觉得那棵树在看着自己——是的……那不是错觉,那棵树在看自己!
定睛看去,那棵树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盯着自己!
那一刻,不等辟天剑示警,他双手迅速结印,一道结界扩展开来,瞬间收拢,将那棵妖异的树封在了其中,结界收缩的时候花橘树颤抖了一下,似是发出了一声模糊低哑的呻·吟,树上的那双眼睛却睁得更大了,在高处俯视着闯入的旅人,有一张脸缓缓地从树上浮凸了出来,嘴巴慢慢张开,似是想要说什么。
那张人形的脸先是从树根部那个人挖掘过的地方浮起,顺着树干往上游走,最后定格在一丈多高的地方,缓缓凸出了树干。那张脸和方才地上匍匐的人极像,干枯萎缩,犹如脱水的苔藓,看着他,张开嘴唇。
那一刻,可以看到他的口腔里有一团东西,像是一颗拳头大小的肉,活着一样地微微颤动,诡异万分。
那张树中的脸盯着他看,在结界里拼命挣扎,似乎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被那一团东西堵着口,挣扎良久,脸上的表情扭曲了,痛苦不堪,忽然仰天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叫声,就像是夜枭厉声而鸣,刺耳惊心。
声音在空荡的密林里迅速传递,整片森林忽然起了一阵密密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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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天剑随着那个声音“刷”地掠出,来去如电,转瞬在密林里穿梭了一个来回——在它所到之处,每一棵树都在颤抖,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刺耳叫声。无数的厉呼在密林里传递,震荡,交叠,仿佛地狱里所有的邪魔都一瞬间苏醒了,号叫着,相互呼应!
随着叫声,一阵薄薄的绿色从村庄里漫出来,仿佛清晨的雾气。
瘴气!溯光飞身掠上,一把将辟天剑握回手心,反手画了一个弧,在自己身侧结了一个禁咒。光幕迅速展开,在身侧扩大为一个纯白色的圆,守护着他。那些绿色的雾弥漫得很迅速,却在接触到圆形结界后被弹开,无法靠近。
这个荒废的村子似乎被这个闯入者惊醒了,骤然沸腾了,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一张一张人脸从森林的各个地方浮现:屋顶、树上、藤蔓上、巨大的蕨类底下,乃至于树根茂密的青苔上……那些浮出来的脸都在看着这个闯入者,形容枯槁,嘴里被什么东西堵着,唯独一双双眼睛还是鲜活的,盯着他,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似是警告,似是憎恨。
溯光来自于冰之世界,本是极爱干净的人,在这种氛围下不由得心下微微生厌。他拉起了风帽,用衣领覆盖住口鼻,独身在这个诡异的村落里穿行。看着无处不在的尖叫的脸,虽然并不畏惧,心里却也止不住地震动——这个昔日一度繁荣富庶的村子,到底沉淀了什么样可怕的怨恨,才能在百年后还存在着那么多邪物!
绿色的瘴气在迅速弥漫,然而那些东西似乎并没有进一步对闯入者发起进攻的意图,只是在那里哀叫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他们,令他们无法移动。
“看啊,紫烟……这里有那么多的地缚灵!”他感慨万分,喃喃道,“怪不得他们说这里的村民一夕之间不见了踪影,原来那些人都还在原处,只是被这些邪物给吞噬了。”
辟天剑静默地守护在他身侧,剑尖微微偏了偏,指向某一处。
溯光有些吃惊:虽然知道紫烟的魂魄附在这把辟天剑里,然而一百多年来她从不轻易地显示出自己的存在,只是安静地陪伴着他。今天却有点反常,居然频繁地附身于剑上指引他前行,而且奇怪的是,她似乎对这个地方的一切非常熟悉。
溯光跟随着剑的指向往前走。村庄不大,走了大概半里地就到了村子的中心。那里依旧矗立着一座石雕的高台,上面刻着东泽特有的跳波鱼鳞纹,竖着一面牛皮大鼓,显然是当年村长遇到大事击鼓召集村民聚会商议的地方,也是整个村子的心脏。
百年之后,木屋已经多半坍塌残破,这个石雕的高台却丝毫无损,甚至连藤蔓都没有攀爬上去,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宛如昨天才刚刚打扫过。
那一面大鼓上朱漆剥落,绷着的牛皮也已经松弛,然而一眼扫过,溯光的目光忽然停住了——高台正中的鼓上,居然画着一个奇特的符号!
他一跃而上,走到了石台上,凑近去看。松弛的牛皮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圆,从圆的中心里分出六支,呈均匀辐射状往外,像是一个太阳,又好像是……溯光不敢相信地看着,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掌心里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符号,几乎像是刻印上去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他掌心的命轮在缓缓地转动,发出光的那一支定定地指向大鼓的中心!
这到底是……溯光下意识地将掌心的命轮反扣在石鼓上,冰冷的鼓和他手心灼热的痕迹,居然丝丝入扣,不差分毫!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手里的命轮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呼应,就像是遇到了某个同伴一样!
身边的辟天剑微微颤动,发出了呼啸声。那一刻,他心里也涌起了巨大的怀疑和猜测,只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怎么可能?在这个诡异的、被遗忘的村子里,居然存在着属于命轮组织才有的徽章!
他握起了垂挂在一边的鼓槌,尝试着敲了一下。
牛皮虽然已经松弛,但鼓依旧能敲响。鼓声低沉而威严,在这一片密林里远远传了开去。那一瞬间,那些嘶叫的怨灵忽然都安静下来了,脸上露出了敬畏恐惧的神色,一个接着一个地沉没,从树上、地上、墙上消失,重新安静蛰伏。
这是怎么回事?
溯光正在迟疑,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忽然听到林子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先是惊呼,后是咆哮,夹杂着震惊、恐惧、悲痛和绝望。狗在厉声地吠叫,很快又低了下去,转为呜咽。
“祁连钺!”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溯光吃了一惊,飞快地跃下了高台。
这个荒废的村庄里已经是瘴气弥漫,被惨绿色的薄雾笼罩,他生怕祁连钺已经中毒,急速地在村庄里穿了一个来回,提高声音呼喊。然而周围只有怪物林立,在这片此起彼伏的尖叫森林里,并未听到有人回应。
溯光四处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有活人在村子里活动的迹象,心里不由得一沉。就在那个时候,薄雾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东西,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