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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亚瑟·克拉克2020年04月1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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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佳”号货运船的船长大发脾气,他的船员也大为光火——但他们就算生气也无计可施。“奥利佳”号离开地球十小时,距月球还有五个小时航程时,突然接到命令要临时停靠在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减速,还得重新调整航线。更糟的是,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是克拉维斯太空城,现在却改成了位于月球另一面、连鸟都不拉屎的罗里斯空港。接到新命令后,原定在太空城举行的丰盛晚宴和船员们各自的约会被迫全部取消。

月亮仿佛斑驳的银盘,在其东部的轮廓边缘,群山清晰可辨,在这样一轮圆月的映衬下,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就悬停在面前。“奥利佳”号停泊在中继站一百公里以外,它不能靠得更近了,否则飞船上搭载的设备——还有推进器喷出的光与热——都会对中继站上灵敏的仪器仪表造成强烈的干扰。只有老式的化学火箭可以飞近中继站并与之对接,装有等离子或核聚变发动机的飞行器必须退避三舍。

汤姆·劳森一只手拎着装满衣物的小箱子,另一只手拖着装满设备的大箱子,在离开中继站二十分钟后才登上“奥利佳”号。尽管“奥利佳”号一直在催促,但穿梭机驾驶员就是不紧不慢,所以劳森上船以后,船员们都没给他好脸色看。如果他们知道劳森去干什么,那他受到的待遇就会改观,但月球行政总督已经下令,此事暂时保密,绝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不想让失踪乘客的亲戚朋友产生无谓的希望。旅游事业管理局局长本想立即发布消息,以表明他们正在全力以赴地营救遇难者,但奥尔森却坚持说:“必须要等到有了明确的结果——到那时,你就可以联系新闻界的朋友了。”

但是太晚了,星际新闻台的主播莫里斯·斯潘塞已经在“奥利佳”号上了,他刚刚被调往克拉维斯太空城。他原本在北京工作,这一次不知道算是升级还是降级,但确实是一次大的人事变动。

与其他乘客不同,对于改变航向一事,莫里斯一点儿都没有不高兴。他在安排时间表时便已经预料到了。况且,作为一名老练的新闻记者,他总是很喜欢出人意料的变故。一架地月航班,竟然会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燃料,临时停靠在拉格朗日二号中继站附近,只为迎接一个脸色阴沉、拎着两只箱子的年轻人,这实在是非比寻常。还有,飞船的目的地为什么会由克拉维斯太空城改到罗里斯空港呢?“无可奉告。这是来自地球的最高指示。”船长如是说。看起来是真的,船长也不了解更多的内幕。真是够神秘的,而挖掘神秘事件正是斯潘塞的工作。他猜测了一下原因,而且一下子就猜中了——或者说,很接近。

这一定与那艘失踪的游轮有关。斯潘塞离开地球之前,“西灵”号的事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那位从中继站上下来的科学家肯定了解一些内情,或者一定与搜救工作有关。但为什么要封锁消息呢?难道月球管理当局试图隐瞒什么丑闻或失职行为?这么一个简单但完全可能的答案,斯潘塞不可能想不到。

在接下来不算太长的旅程中,斯潘塞有意不与劳森接触。其他几个乘客想和劳森搭话,但被冷冷地拒绝了,斯潘塞看着眼里,更觉得其中有戏。其实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在“奥利佳”号着陆前三十分钟,机会来了。

飞船减速了,广播要求大家坐好并系上安全带。巧合的是,他就坐在劳森旁边的座位上。他们和另外十五名乘客都挤在狭窄的船舱里,照明灯已经关闭。他们看着月球越来越近——这幅景象是由舱外的摄像机拍摄下来的,在屏幕上,月球似乎比现实中的还要清晰,也更明亮。他们仿佛置身于老式相机的暗箱里。其实,在屏幕上观看月球,比透过观景窗要安全得多——为了减少旅行风险,飞船设计师们可没少打架。

月球正在飞速地变大,这种场面可谓壮丽,令人难忘。但斯潘塞只把一半注意力放在了那里,他还得观察邻座的科学家。在屏幕的反光之下,那人的五官很难看清,但棱角显得格外分明。

“在月球的某个地方,”他用一种似乎很不经意的语气说道,“是不是有满满一船人失踪了?”

“是的。”汤姆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对月球一点儿都不熟悉。你知道出事地点在哪儿吗?”

斯潘塞很早以前便发现——就算面对最难开金口的家伙,只要你表现得虚心好学、急需帮助,并给对方一个展现过人学识的机会,那么,他们一定会有问必答。这个方法十之八九都会成功,汤姆·劳森也不例外。

“在那儿。”劳森说着,指了指屏幕中间,“天堑山脉——周围一圈是渴海。”

斯潘塞瞪大了眼睛,露出全然不像假装的惊愕目光。他们正向那些黑白分明的群山急速地降落下去。他希望驾驶员——真人也好,机器也罢——知道怎么才能安全地降落,他感觉飞船的速度快得有些离谱了。过了片刻,他发现飞船朝画面左侧较为平坦的地带飘去,群山与环抱它们的灰白色奇妙区域渐渐滑出了屏幕的中央。

“罗里斯空港!”汤姆不经意地喊了起来,他伸手指向屏幕左侧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黑点“,我们会在那里降落。”

“太好了,我可不想降落在那片山上。”斯潘塞说,他决定让谈话直奔主题,“要是在那片蛮荒的群山间失踪,恐怕永远也别想被人找到了。不过,‘西灵’号真的是被山崩的碎石埋住了?”

汤姆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们是这么以为的。”他说。

“怎么,难道不对?”汤姆犹豫了一下,他想起这是绝对保密的。

“我不能再说了。”他回答,语气里仍然带着几分自命不凡。

斯潘塞没有继续追问。凭他掌握的信息,已经可以做出某些判断了。

克拉维斯太空城可以暂时不去,他希望能在罗里斯空港多待一阵子。

连三分钟都不到,汤姆·劳森博士便顺利通过了卫生、海关、移民以及外汇兑换等“关卡”。斯潘塞嫉妒得不得了,同时也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更深的把握。

 

如果有人正在窃听“西灵”号里的声音,那他一定会百思不得其解。船舱里回荡着二十一个人的歌声,各种调门都有,更谈不上什么“优美”。他们正在唱“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停下来以后,汉斯廷准将大声问道:“除了威廉斯夫人,今天还有没有人也过生日?当然,我们知道,到了一定年龄,有些女士会对此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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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笑,但没有人回应,只有大卫·麦肯齐的声音响起:

“说到生日,有件很有趣的事——我过去常在聚会中和别人打赌,而且总能赢。我们都知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如果在一群人当中,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让两个人的生日为同一天,那么请问,这群人的人数是多少?”

众人安静下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快,有人回答:“我猜是三百六十五的一半,一百八十个人?”

“这个答案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完全错误。只要多于二十四人,他们当中有两个人是同一天生日的概率就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真荒谬!二十四比三百六十五?怎么可能有这种概率?”

“很遗憾——确实可以。如果人数超过四十,有两人是同一天生日的概率就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们这二十二个人中,很可能就有两个人是同一天的生日。准将,要不要验证一下?”

“好啊——我在船舱里走一圈,问问大家的生日都是哪一天。”

“哦,不行。”麦肯齐表示反对,“肯定有人会作弊的。最好是让大家写下来,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别人是哪一天的生日了。”

他们从旅游手册上撕下一张几乎空白的纸,裁成二十二张小纸条,分给每一个人,写好后收回。结果让大家都很吃惊,麦肯齐则兴高采烈——原来帕特·哈里斯和罗伯特·布莱恩都出生于5月23日。

“纯粹是巧合!”一个怀疑论者说道。六七个男性乘客开始热烈地讨论数学问题,女士们却显得兴致不高。她们可能是对数学不感兴趣,或者就是不喜欢生日这个话题。

一段时间以后,准将觉得讨论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手。

“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说,“让我们开始下一个节目。我很荣幸地宣布,由舒斯特夫人和杰……呃,杰阿瓦登教授组成的娱乐委员会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我想大家会喜欢的。他们建议组建一个‘法庭’,依次询问每一个人。法庭的目的是要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你会到月球上来?当然,有些人可能不愿意配合——据我所知,你们当中有一半人是为了逃避警察,或者你们的老婆。你们可以拒绝回答。但是,如果我们得出的结论很糟糕,而你偏偏又不打算澄清,那就不要怪我们了。好了,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乘客们对此反应不一,有些人表示赞成,有些人则显得不冷不热,但没有人表示强烈反对,于是准将宣布活动可以开始。众人异口同声推选准将当“大法官”,还一致委任欧文·舒斯特为“诉讼律师”。

前排右侧的座位被转了个方向,面向整个船舱——这是“审判席”,是“法官”和“诉讼律师”的位置。众人落座以后,“法庭书记员”(由帕特·哈里斯扮演)宣布开庭,并请“法官”作简短陈词。

“我们还没有进入刑事诉讼阶段。”“法官”说,同时强忍着保持严肃,“现在是法庭调查阶段。如果被告认为自己受到了律师的威胁,可以向法庭申诉。下面请书记员传唤第一位被告。”

“呃,法官大人,第一位被告是谁?”“书记员”煞有介事地问。

“法官”、“律师”同几位好事的旁听者讨论了十多分钟,终于解决了这个重大难题。最后,大家决定抽签。第一个出炉的“被告”是戴维·巴雷特。

“被告”面带微笑,走上前来,站在“审判席”前狭窄的过道上。

欧文·舒斯特穿着背心和短裤,一点也体现不出“法庭”的威严,但他还是颇有风度地清了清嗓子。

“你是戴维·巴雷特吗?”

“没错。”

“职业?”

“农业工程师,已经退休。”

“巴雷特先生,请正面回答——你为什么会到月球上来?”

“我很好奇,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反正我有时间,还有钱。”

欧文·舒斯特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巴雷特,他发现这一招确实能让让被告感到不安。在这个时代里,戴眼镜几乎会被看作是一种怪癖,但医生和律师——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人——还是很喜欢戴眼镜。说真的,眼镜已经成为法律界和医务界的象征。

“‘你很好奇,想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样’?”舒斯特重复道,“但你没有解释,为什么你会感到好奇?”

“我觉得你的问题太含糊了,我无法回答。你说人们为什么要做某件事呢?”

汉斯廷准将满意地笑了笑,他可以放心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乘客们就一件对他们来说都比较有趣的事自由地交谈、争论,但又不会引起争执或大动肝火(当然,也许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会维持“法庭”秩序的)。

“我承认。”律师说,“我应该问得更具体一些。我会重述一遍我的问题。”

他思考片刻,还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那是几张从旅游手册上撕下来的纸,他在空白处写下几行将要询问的问题,这样做可以让自己安心,问起话来也会显得更有分量。平时出庭时,他喜欢在手里拿点东西,他经常还会把手中握着的材料幻想成意义重大、价值连城的证据。

“可不可以这么说,你是被月球上的美景吸引来的?”

“没错,有这方面的原因。当然,我还看过相关的旅游传记和电影,我想知道,真实的月球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辜负你了吗?”

“我想说,”他冷冷地回答“,简直超出了我的预期。”

听众席中爆出一阵哄堂大笑。汉斯廷准将重重地敲了敲椅背。

“肃静!”他喊道,“不许大声喧哗,扰乱秩序者会被清出法庭!”

笑声更大了,而这正是他的目的,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制止。等到笑声渐渐停息,舒斯特用询问“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的腔调说道:“有意思。巴雷特先生,你花了一大笔钱,一路奔波来到月球,就为了看看风景。请告诉我——你见过地球上的大峡谷吗?”

“没有。你呢?”

“法官大人!”舒斯特说,“被告违反了法庭的规定。”

汉斯廷严厉地瞪着巴雷特,后者却是一脸无辜。

“本庭不需要你来提问,巴雷特先生。你的职责是回答问题,而不是提出问题。”

“抱歉,请原谅我,老爷。”被告答道。

“呃,‘老爷’?”汉斯廷迟疑了一下,转向舒斯特,“我想,我应该是‘法官大人’吧?”

律师郑重地想了几秒钟。

“我的建议是,法官大人,每一位被告都可以按照自己国家的习惯来回答问题。只要他们对法庭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任何称呼都可以。”

“那好,请继续。”舒斯特再次转向被告。

“据我所知,巴雷特先生,地球上有很多地方你都没去过,那你为什么还要到月球上来呢?你的做法不大合逻辑,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吗?”

这是个很刁钻的问题,似乎大家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了,巴雷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回答道:

“我去过地球上的很多地方。”他用一口纯正的英国口音慢慢说道——如今,这种口音就像舒斯特的眼镜一样罕见,“我住过珠穆朗玛峰上的大酒店,去过两极,还下过卡利普索大海沟。对于我们的星球,我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甚至可以说,地球已经无法满足我了。但是,月球——则是全新的,到这儿来用不上二十四个小时。我无法抗拒这么一趟神奇之旅。”

汉斯廷一边听着巴雷特慢条斯理、小心翼翼的陈词,一边暗暗打量着对面的听众。他已经对“西灵”号上的船员和乘客们有了全面的了解。一旦情况变糟,哪些人可以雪中送炭,哪些人又会火上浇油,他也很清楚。

当然,哈里斯船长是关键人物。准将了解这一类人——在宇宙空间里,他见识过很多;在空间技术培训机构里,这样的人更多(每次他在那种地方演讲时,总会在前排座位上看到他们——坐得端端正正,头发整整齐齐)。帕特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但没什么野心,只对机器感兴趣,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除了小心谨慎和彬彬有礼,没有额外的要求(汉斯廷相信,对于彬彬有礼这一项,漂亮的女士们会给他打高分的)。他会忠诚于岗位,脚踏实地做好工作,全力完成自己的职责。即使大限来临,他也会勇敢地面对死亡,不会畏首畏尾。很多更有才能的人反而不具备这种品质。如果他们只能再活五天,船上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还有威尔金斯小姐,在未来应对危机时,她几乎与船长同样重要。她待人亲切,总是一脸真诚的微笑,确实不同于某些呆板的太空乘务员。汉斯廷早已认定,这位年轻女士个性十足、受过良好教育——就像他认识的许多太空空姐一样。

是的,有这样的乘务人员为伴,他很幸运。那么乘客们又怎么样呢?当然他们也是相当不错的,否则也没办法到月球上来旅游。“西灵”号上的这些人,多少都有些出众的头脑与才能,但讽刺的是,在当前的境况下,这二者都帮不了他们。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坚强的意志、不屈的精神——或者说得直白点,是勇气。

如今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还了解什么是“勇气”了。从出生到死亡,他们从没和“危险”打过交道。“西灵”号上的男男女女缺乏应对眼前危机的经验,所以只能用各种娱乐活动让他们打发时间。

他预计,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里,船体上便会出现第一条裂缝。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就说明搜救人员也遇到了大麻烦,即使他们最后找到游轮,可能也已经太迟了。

汉斯廷准将扫视了一遍船舱。除了衣冠不整以外,全部二十一名男女乘客还都很理智,与正常人无异。

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他也说不准。

 

共一条评论

  1. 柠檬水说道:

    以一种娱乐的方式度过很可能是生命里最后的日子,有点可笑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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