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 旧梦 · 二
傅真2015年04月16日Ctrl+D 收藏本站
海明威热爱古巴,古巴也将海明威“利用”到了极致。美国大作家竟然成了这个与美国势不两立的国家的最大文化名片:老城区的“两个世界”饭店的511房间至今依然属于海明威,餐厅里也保留着海明威曾经喜欢的菜肴。这所谓的“四星级饭店”名不副实,可是游客们偏偏就买海明威的帐;哈瓦那大教堂广场附近的街中小酒馆(也译作“五分钱小酒馆”)和小佛罗里达餐馆里至今仍然骄傲地悬挂着海明威留下的字句:“My mojito in La Bodeguita, my daiquiri in El Floridita.”(“我的莫希托在街中小酒馆,我的达依基里在小佛罗里达餐馆。”)于是我和所有人一起一拥而上,迫不及待要品尝大作家最喜欢的鸡尾酒,却发现这所谓的“原汁原味”实在不怎么样,我在英国尝过的都比这个强;渔村的老渔夫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据说是《老人与海》 的原型,老人在2002年逝世,他活到104岁,生前常在海边小屋中接待世界各地的来访者,每次与游客聊天都要计时收费……
在哈瓦那,到处都是海明威,海明威,海明威……作为他的粉丝,我以为我会欣喜若狂,可是我没有。我走来走去,环顾四周,心里越来越疑惑。走过快要坍塌的房子,走过街边的一条条长队,走过塞着惨不忍睹的汉堡和比萨的玻璃柜,走过拼命向我们推销雪茄、餐厅、民宿和所有你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东西的人们……我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只在古巴游记里大谈海明威、雪茄、Salsa和海滩之美?为什么还有人赞美古巴的“纯天然食物”是多么原汁原味?为什么时间自五十多年前就静止了,我仿佛活在了一个既繁华又荒凉的旧梦?
微微风涌起旧梦,拾起一片回忆如叶落。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曾在《哈瓦那特派员》中这样形容哈瓦那:
“这个长长的城市沿着广阔的大西洋而建,浪潮翻飞至玛索大道上,模糊了车辆的挡风玻璃。一度是贵族豪门的廊柱如今已斑斑驳驳,黄的、灰的、红的,有如饱受侵蚀的礁岩。一面形体模糊、脏污褪色的古纹章,立在一家寒碜的旅馆门口;夜总会的百叶窗漆着俗丽鲜艳的颜色,以免受到盐分与温度的摧残。往西看,新市镇的钢筋骨架摩天大楼比灯塔还高,直入清朗的二月天空。这城市适于游览而不宜久居,但它是伍尔摩初恋的城市。他的爱是一出悲剧,他却坚守不渝。时间为那场战役添加了诗意,而梅莉宛如悠悠古垒上的一朵小花,见证着当年惨烈的历史。”
这些描述时至今日仍然贴切。哈瓦那市区可分成三个区域:旧城区、中央区和新城区。完美世界小说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文化遗产”的旧城区以及稍微年轻一点的中央区都是西班牙殖民时期的旧梦——安达卢西亚式的露天中庭,复杂鲜艳的色彩,满世界的雕梁画栋;新城区是一场美国式的旧梦——几何与直线打造的高楼简洁方正,现代主义实用至上,那是“昂首阔步走向现代化”的底气。
还有游离于建筑和色彩之外的另一场旧梦。那是几十年前的中国梦。
即便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个计划经济年代的我,也能从古巴的街头巷尾发现令人惊讶却倍感熟悉的影像和气息,那是长辈的回忆,书本上读到过的信息,以及属于童年时代的模模糊糊的影子。
第一个冲击是排队。到处都在排队。所有人都在耐心地排队。机场出关处,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古巴侨民排成令人叹为观止的长队等待报关税,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从美国带来了全新的各种电器送给古巴的亲戚朋友们;电信局外面是等待交电费的一条条长龙;供销社、银行、找换店、以本地比索标价的餐厅、甚至是卖热狗和冰淇淋的小摊……所有的地方好像都有一大群人在排队——头顶着烈日,可是毫无怨言地排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