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0 阿根廷为谁哭泣 · 四
傅真2015年04月28日Ctrl+D 收藏本站
“国多财则远者来。”19世纪中叶的阿根廷正经历着无比繁荣的黄金岁月,新法律为对外投资、贸易和移民打开大门,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意大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的移民纷至沓来寻找更好的生活。这个国家拥有几近无限的自然资源可供“挥霍”,辽阔的潘帕斯草原提供着世上最肥沃的土壤,不用怎么费力耕种就能收获奇迹。到了20世纪初,阿根廷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新移民中很多人一夜暴富,财富传奇令人如痴如醉。从那时起,阿根廷人就养成了出手阔绰的消费习惯,我曾在同时代不少欧洲作家的小说中看到对“阿根廷暴发户”来到欧洲疯狂消费的描写。他们想把欧洲的一切都运回阿根廷——油画、家具、汽车、建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广场上矗立着从欧洲运来的雕像,道路以进口鹅卵石铺就。人们财大气粗,信心满满。
“我们整个国家都是进口的,”博尔赫斯写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来自别的地方。”
然而大多数人都只是来寻找easy money。阿根廷不像美国,建立并真正塑造这个国家的人们却并没有坚定的理想,没有与新大陆同荣辱共命运的信念。他们只是一群背井离乡的欧洲贫民,梦想发财却又思乡成疾。有些人很快暴富,但即便他们住在阿根廷,却仍把西班牙或意大利当成祖国,一年有好几个月都待在欧洲。
即使是现在,很多阿根廷人仍不愿意承认他们与这片大陆的关系。他们认为自己比其他任何拉美国家都要好。在他们看来,与其说阿根廷是美洲大陆最南端的某个第三世界国家,不如说是欧洲的一部分。盖比曾告诉我一个在拉丁美洲疯狂流传的笑话:一个阿根廷人是一个想成为英国人的讲西班牙语的意大利人……白夜行小说
而黄金岁月转瞬即逝。从未有哪个国家经历过这样的大起大落。通货膨胀不断增长,经济危机愈演愈烈。在最近的几十年中,曾经比许多欧洲国家都要富裕的阿根廷经济持续衰落并几度崩溃,几乎要以第三世界的状态来请求财政援助。阿根廷人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但又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该归咎于谁。
思乡的忧郁渐渐转变为宿命论式的悲观和对自我身份的憎恶,包括伊尼斯在内的很多阿根廷人都认为自己是历史的受害者,被困在世界的尽头,只能回头去看大洋的彼岸——他们的祖先曾经离开的地方,他们自己本应出现的地方。而事实上,我的这些阿根廷朋友们也的确“逃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来到了他们“本应出现的地方”。
历史塑造了一个民族,也因此塑造了人民的个性。我原以为阿根廷人的悲观忧郁源自70年代残酷的军人政权,然而身处被浩瀚的南大西洋和广阔的潘帕斯草原所包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呼吸着空气中沉积的忧郁,我开始意识到它其实与这个国家本身一样老。